第三十九章 我辈皆是无情人
头领连滚带爬跑进密林,又被身后石子打中,发出一连串吃痛声。杜迁不禁疑惑,头领速度身法都是上乘,出手之快更是防不胜防,为什么只是逃跑,不和自己正面较量。 他艺高人胆大,管不得许多,掏出亮银枪,闪身冲进密林去追,就看见头领跌跌撞撞,一扭腰又不见了。杜迁连忙赶上,扫开一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头领一瘸一拐的身影就在前面。 大喜之下,连忙去赶,追了几步,突然察觉不对,首领腿上受了伤,速度不如自己,明明就差一步之遥,但无论如何也追不上。暗道糟糕,杜迁停下一看,身后密林也不见了踪迹。一条碎石铺成的小路,孤孤单单,扭曲通上山岗,四周静得吓人,偶尔吹过一阵风也刮得人遍体生寒。 法力散开,杜迁四周空空荡荡一览无余,但是睁开眼却看到一座山岗竖立在前方。杜迁大惊,待仔细感应下才发现眼前景色都是虚幻。不过,等杜迁觉察时已经晚了,前面头领已经不见,身后退路也没了。眼前这条小道盘旋着消失在山中,杜迁虽知道是陷阱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去。 “又是阵法,不知不觉就进来了,上次在樊楼也是一样…看来贫道的路还有很长啊!”单论与人争斗,任谁来了杜迁也不怕,但是阵法一道,他却远不如别人,归根结底还是见识不够。本以为道法精进,此行理应有惊无险,结果刚到济州就失了百鬼夜行图,现在又进了一个不知名阵法。一连两次失利,不由感慨天下之大,能人辈出,道之一途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杜迁迎着小道快步直上,一路上出现种种幻境都没阻拦他半分,不过片刻,就已经来到小路尽头。抬眼看去,一座普普通通的宅院盖在山间,高墙大院年久失修,只能从门口残破的石雕瑞兽看得出曾今是家富户。杜迁推开虚掩大门,也不管有没有人,直接大步走进。屋内地板塌陷,到处是蛛网灰尘,因为屋顶破瓦,以致墙角还有积水。宅子年久月深,被人荒弃,杜迁也没察觉到附近有生人。 “这是什么阵法?” 就在杜迁摸不着头脑时,屋里景色缓缓变化。焕然一新,灰尘渐去,失色的家具像是刚刷了红漆,就连院内长满杂草的花圃也绽放出姹紫嫣红。时光倒流,原本快要坍塌的大宅重复了往日辉煌,虽没有气势磅礴,但在普通百姓来看也是富丽堂皇。死寂沉沉的宅院慢慢热闹起来,忙碌的丫环仆人从屋内涌出,端茶递水,四处打扫,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理睬杜迁,仿佛他并不存在。 杜迁试了两下,那些仆人根本对他看不见摸不着,好像他就是个幽灵一般。但是心头有了眉目的杜迁知道,眼下自己正处在一座幻阵之中,眼前都是虚幻。幻阵虽攻击比不上其他阵法,但是却更加危险。修行者若是心性不足,进了幻阵,轻则走火入魔,重则万劫不复。心知是幻阵,杜迁立刻警惕起来,许多修行者宁愿在刀山火海里走一遭,也不肯进幻阵一步,其中危险可想而知。 杜迁阅历不足,眼下这个阵法也没听过。周围虽有仆人忙碌,但是他们说话却是一点都听不到,置身其中,感觉就像是在看一场无声电影。画面一连几次变换,都是仆人忙碌景象,直到有一天,一个进京赶考路过此地的书生打破了沉寂。 那书生眉目如画,器宇轩昂,身上虽只有一件洗白的青衫,但也遮不住一身傲气。宅院老爷见他气度不凡,专程设宴款待他,书生谈吐不俗,更兼才高八斗,几句话就将老爷折服。借着酒性,书生意气风发,一连作诗十余首,惊得宅子里四处相传。老爷也是大为欢喜,叫人写下书生诗句,装裱之后挂在书房,说是日后状元郎所做,价值连城。 宅院里的小姐听了书生诗句,不禁好奇,特地躲在屏风后偷看。只见她螓首蛾眉,凤眼尖挑,膏脂如玉。白色里衬外是淡紫襦裙,窈曳生姿,美人初成。 小姐年约二八,正是情窦初开之时,听了书生诗句,再见他仪表堂堂,眉目间暗生情愫。正巧书生回头,一眼就看见了侧身站在屏风之后的小姐,如此天姿国色,书生不由痴心,顺嘴就做了一句情诗。 小姐面皮薄,听了书生毫不掩饰的爱慕,脸上泛起阵阵红云,羞怒之下狠狠瞪了书生几眼。看到书生沉迷难以自拔的火热眼神,又羞又恼,在老爷的大笑声中带着丫鬟落荒而逃。 第二日,书生推脱感了风寒,想多住几日养病。老爷过来人,自然知道他的心意,他赏识书生才气,知道他日后定是人中翘楚,也不多言,任他去了。 有了老爷默许,书生每日都要去小姐哪里暗诉情丝,小姐也是敢爱敢恨之人。两人花前月下,倾诉衷肠,直到老爷告诉他们科考时间已到,才打破了两人美梦。当夜,痴情的小姐暗托终生,留了书生在闺房,恩爱缠绵之后,书生抚着小姐发丝,留下定情信物进京赶考,说等到博取功名就来取她。 老爷也托人送书生进京,小姐就这么坐在石凳上,数着花开花落,等他的如意郎君来实现诺言。不久之后,老爷身染重病,撒手人寰,只留下偌大家业和苦苦等待的小姐。没了老爷这个顶梁柱,家财渐渐被仆人瓜分,只留下小姐在花园内暗伤落泪。日夜期盼,形容枯槁,虽有三千青丝都是情,但也耐不住时光流逝。一年一次,数道第十次也没见到她的郎君归来,此时的她青丝不复,绝色不再,只有两行清泪日夜陪伴。 终于有一天,丫鬟带来了书生的消息,原来那书生当年高中,被天子看中,招为驸马。书生爱慕权贵,靠着驸马身份平步青云,现在已经是朝中大员。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将小姐打入了十八层地狱。双眸欲泣,但是泪水早已干涸,剩下的只有血水。 一座哭坟埋在宅院后,丫鬟葬了小姐之后,带着剩下的家财离开,只有荒废的宅院,在哭泣的狂风暴雨下渐渐老去…… 看到此处,杜迁大骂书生真不是个玩意儿。占了人家清白,骗了感情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要是让他遇到那个书生,定要大卸八块,埋在宅院里,让他永世陪在孤坟边。 心念一生,眼前景色再次变换。这次杜迁不再是看戏的,他……成了那个书生。一样的进京赶考,一样的相诉情丝,闺房之内,久久痴缠。杜迁忘了自己身处阵中,忘了自己是个修士,他现在只是个一心博取前程的书生。离别之后,杜迁来到京师,一举高中,成了皇帝身边的红人,面对金钱和权利的诱惑,那段花前月下渐渐遗忘。他托人送了封信回去,告诉小姐自己被皇帝看上,成了驸马,虽还念她,但身不由己,不能和她双宿双栖,让她忘了自己。却不知那封信半路丢失,佳人依旧苦等……
白驹过隙,寒来暑往,攀上皇亲这棵大树,杜迁已经成了朝中权贵。数十年之后,皇帝驾崩,新帝登基,杜迁权倾朝野,挟天子以令诸侯,无人敢拦。一次巡视天下,觉得眼前山岗稍有熟悉,独自上山,看见一座荒废宅院,以及宅院后的孤坟。 墓碑上的名字何其眼熟,虽有数十年已过,但封存的记忆还是被挖出。杜迁略带感伤,但是朝中磨练多年的心早已跟铁一样,温情过后,再次冰冷。 “当年已经派人给你送了封绝情信,想不到多年不见,却是人鬼殊途!” 略带伤怀之后,杜迁转身离开。不曾想,就在他转身之时。晴朗的天空瞬间阴靡,狂风骤雨,险些将他吹起,无奈之下,只好进了破旧宅院躲避。 屋外狂风依旧,接连不断的暴雨和炸雷像是老天爷的咆哮。杜迁正愁何时放晴,屋内景色幡然变化。破旧之处重复一新,随着眼前景色不断变化,一阵飘渺轻吟传进耳中,声音似有似无,忽远忽近,捉不到踪迹。 “寒衣与日增,情意与日浓。 无奈陷情关,终生误托人。 朝暮泪沾巾,但求开心颜。 此生诚无奈,做鬼雪此恨。 心诚得所愿,气息已改变。 亭亭好女子,怒发指向天。 怨恨化厉鬼,情债终须还。” 当年的二八佳人缓缓而来,只是秋水般的眸子里流淌着的却是血泪,复杂的脸上有欣慰有怨恨,爱恨交织,纠缠难以分开:“情债终须还,杜郎,奴家等了你好久好久,你怎么现在才来。” 灰色的世界里,只留下两种颜色,一身白衣的小姐,还有那两行鲜红的血泪。杜迁看了头皮发麻,跌坐在地不断向后挪,颤抖的嘴说不出话,支支吾吾,吓得浑身是汗。 “情债终须还……”小姐嫣然笑道,双手指甲猛地窜出半尺,鲜红的血渍从上滴淌落地,向杜迁缓缓走去。 “杜郎说过会回来,我就一直在等,今天终于等到了。”尖锐的指甲划过杜迁身上的衣服,带着冰凉的触感,一直延伸到他脸上。 “记得你的诺言吗……”女子正说着,突然住口停下。眼中写满惊讶,不可置信看着自己胸前的伤口,喷出的血渍她染成红色。 “为什么?”女子带着无边凄婉,充斥着哀怨、愤怒、迷茫低声泣道。 “区区一个幻阵,安能乱我道心……”杜迁沉默片刻,猛地抽出银枪,干脆利落,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看到小姐不解的眼光,不去看她,低声说道:“我辈皆是无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