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清河君
不是沈珉大发神威将韦云娘斩了，而是自远处忽忽悠悠的又飘来一朵紫云。 待到了近前，众人看清云上那位身穿浅紫衣衫的绝美少女之后，除过一人若有所思，余者皆楞住了，不认识的是惊艳，认识的则是心中诧异：她怎么也来了？ 原来这却不是两家之人，亦非官府中人，而是南海易家家主之女，清河散人易蓉，好事者评出的国朝十大绝色仙女之一，亦是易家四海坊在东南六郡的主事者。 何含真等人当下便停了手，不知此女为何而来，是敌是友，易家的阵法天下一绝，这女子并不只是长得好看而已，她斗剑斗法或许不济，但若布出个阵来却是能以少敌多，以弱敌强，她的来意须得问个清楚明白。 众人与易蓉见过礼后，何含真暗中搜索了一下四周，见似无异常，也不叙旧，开门见山的就问：“易家妹子久违了，不知meimei来此所为何事？” 易蓉绝美的面容带着一丝微笑，星眸流转，寻到了面上有恍然之色的董复，玉手指了指他，轻启朱唇，声如百灵婉转清脆，“何jiejie久违，小妹此次便是为那人而来。” 见众人皆面露不解，易蓉淡淡的解释，“小妹有一位同母所生的弟弟现正是这位董君复的僚属，素蒙他照看，此次舍弟听闻上官卷入重案，于心不忍，便来求我为他看顾一二，庶几莫叫他受了什么冤屈，只当是还了他平日照顾的恩情。” “如此……”何含真等人闻言纷纷点头，却没一个信的。 真要看顾他你早干嘛去了，这都真刀真枪斗了半晌了你才出来？只怕是观望明白了风色出来捡便宜了罢？ 诸葛颖自是喜出望外，何含真阮元却在心中冷哼，只怕你捡到的不是便宜而是烫手的山芋！你一个元婴初成的毛孩子，只需提防着你布出阵势便可，就是加上那酒色之徒诸葛颖，如何能斗得过我们二人？ 董复更想，如此看来今晨飞剑提醒自己出逃与在临江南安门送自己夫妇直接去沈珉宅邸之事，怕都是这易家姐弟的手笔了。 至于他们为何如此，董复一时只想到了一层缘由，便是自己若被判有罪，易元吉少不得也要吃个挂落，主官通匪谁知你佐贰官有无协同？就是没有，执事之位也争不过举报有功的韦承庆了，便是为了他自己的前途，也不能坐视自己被捕定罪。 董复想不到更深层缘由，自有人能想得到。 哪位？便是那位在沈某剑下苦苦支撑的韦云娘了。 她一见易蓉现身，此前心中种种疑问立时豁然而解，为何在平江董复煮熟的鸭子会飞了，为何在临江城外她堵不着人，定都是这贱婢捣的鬼了。 至于她为何如此也不难想到，这根源还要追溯到三斗五清时了。 当年弹劾她易家有关系在东海，不宜主政凝碧崖的本子，正是韦家老祖韦蛟受了他师傅石生指使上的，虽是密折，但纸里包不住火，易家自是早就知晓了，心怀不满是必然的。只是现下两家天南地北隔着极远，平素交集甚少，倒也没什么太大争执，但易家之人得了机会要暗中掣自己的肘，挑拨自己与人相斗实是不足为奇。 若自己胜了，她定还是躲在幕后不出，不会凭白出来得罪人，但现下她大约是见着自己将败，便挑个好时机出来卖人情？ 哼，韦云娘想到此处心中冷笑一声，老娘马上就发作一番，叫你知道自己打错了如意算盘，悔青你的肠子！ 可惜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了，她还未及发作，沈珉却提前发作了。 韦云娘自是想不到，沈珉新悟的剑术早就拿她练得七七八八，勇将兄的种种本能也化作了自己的经验，只是一直在等着这易蓉现身才迟迟未对她下杀手。 原来沈珉在知晓有人暗助董复后，便一直在盘算这是何人，有何目的，以及如何引他现身。 故此他虽在尔朱雪等人所在那朵黄云中埋伏了元磁神沙胎，阮元来攻时却不曾抢先发作，便为看这人会不会再度出手相助，不意先来的却是诸葛颖，好在那边又来了何含真，果然引出了这易蓉。 虽不认识她，但听她说话沈珉便知是自己在等的人了，现下此案关联众人均已到齐，自是不打算再拖下去。 偏偏韦云娘此时又心中走神，面露冷笑，只叫沈珉哭笑不得。这女子虽杀过些生，但生死之搏的经验还是太少，与人对战落在下风，居然还敢分神想其它事，当我是摆设么？ 当下不再客气，口中长啸一声，剑上黄光大胜，拼着受些损伤硬攻了过去，只听铛铛两声，两下便磕飞了韦云娘的太乙天罡剑，随后宝剑更不拖延破空直取韦云娘玉颈。 韦云娘见状大惊，眼见再招宝剑回防已是不及，急忙激发护体宝衣上的凤凰前去阻挡，又强运苦修了数百年的太清罡气出来护体。 那凤凰于飞法袍虽有三品，但韦云娘控它却不如飞剑般自如，应付别人或可，应付沈珉怎够？ 只见补天剑剑锋一偏，已躲开当前扑来一凤，又一转，轻轻巧巧避开随后一凰，紧接着剑锋一颤，破太清罡气如无物，黄芒一闪，剑刃已停在韦云娘玉颈之旁。 只听一声尖叫，韦云娘立时呆如木鸡，心中不敢相信，但脖子上森森寒气又叫她不能不信，一时间残酷的现实叫她又羞又愧，憋屈之极，一口气喘不上来，身子一沉就要软倒，脚下的红云失了控制也要随风而走。 沈珉见状剑上发力托住她的身子，又定住红云，这时太乙剑与双凤方飞回她身边，宝物有灵，知晓主人被人控住，只得在她身周环绕飞翔，轻轻哀鸣，不敢再与沈珉相斗。 这一番兔起鹘落的变故只瞧得场外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诸葛颖易蓉与黄云上众人看清之后自是大喜，而阮元何含真却是目瞪口呆，楞在当场，一时说不出话来。 过了片刻，韦云娘受不住颈上宝剑杀气，醒过神来。 她感觉这剑似是不停的跃跃欲试想斩了自己的首级，心中大骇，再看沈珉目光也是冷冰冰毫无怜香惜玉之意，韦云娘并不认为他敢杀自己，只道是他是用手段迫自己服软。 当下心中哀叹，虽败得有些莫名其妙，但终究是败了，索性光棍一些，省些时间也好快些回去见真人，将来再想法子找回场子就是。 于是惨笑一声，涩声道：“沈玉山，你胜了，你待如何？” 沈珉闻言不语，其实他并非如韦云娘所想只是虚做恫吓，而是真个动过杀念。 自咒术大进后，沈珉觉着自己似乎能察觉到些许与自己联系紧密之人的心情波动，方才剑上韦云娘玉颈的一瞬便已感觉到这女子心中的彷徨羞愧，还有些不甘与愤恨。 咒术本是攻心之术，首重读心，要对人心有极深的了解方可发挥出威力，说白了就是通过一些手段引发心魔叫人自己吓死自己，其实誓言也差不太多，与其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一个主动一个被动罢了，所谓的咒灵、誓灵也不过三分是外来手段，七分倒是自家心魔。 而人心是这世上最神秘难测之物，想要了解得透彻比修仙得道也容易不到哪去，沈珉之前并未深入钻研过，因此也不擅长咒术，早先神海中的咒灵又是被剑灵所斩，吸取时效力已差了许多，对他在咒术上的增益也远不如剑灵对剑术来的多，所以他就算在咒术大进之后，也只能些微了解些与自己有紧密接触的人的心情。 不过现下就有了一个了解人心的好机会。 韦云娘是久经人世的元婴大成高手，心防本坚固无比，但叫沈珉击败后却出现了一丝裂隙，正是极好的研究材料。 若是斩了她，得了她的元婴神海中的本命神魂研究一番，当可大大增进自己对人心的理解，出于对读心术的好奇，沈珉心中才一度跃跃欲试。也吓得她不敢矜持，慌忙出言服软。 不过她这话一出口，沈珉随即也收起了杀心，如此多人在看，这女子暂时还杀不得，否则惹来韦家全力报复，自己根基不牢，很难抵挡，要研究人心今后还有的是机会。 于是淡淡一笑，“本不是我要战你，是你逼我不得不战你，故此现下不是我要如何，而是你要如何？” “呃……”韦云娘察觉到沈珉杀意消退，心中稍安。 环顾了一下场中众人，看到何含真与阮元时彼此苦笑了一下，暗叹这备案当是彻底失败了，反倒折了好些本钱，好在已灭了口，那事今后再另想法子就是。 “此事是小妹做得差了，想那仿古青蜃瓶天下非止一件，定是我家承庆孩儿认错了，小妹回去便叫他撤诉并向上官赔罪，小妹这里也愿略备薄礼向沈兄致歉。” “唔……”沈珉不置可否，也转首看向身周众人。 先对诸葛颖颔首微笑，示意感谢。 转眼要向那位紫衣少女致谢时，却只觉眼前一亮，心中微微失神，暗道好一位绝代佳人。 只见她约有双十年华，一头乌黑的秀发梳成高高的双环望仙髻，束着玉色宫绦，光洁的玉额上戴着玫瑰紫悬珠抹额，身穿浅紫留白仙鹤衔芝法袍，腰系玉色冰梅纹缎带，悬着羊脂白玉龙凤组佩，足蹬紫缎彩蝶尘香履，身材高挑，体态窈窕，亭亭玉立于白云之上，微风吹动衣袂，其清逸出尘之处，怕是天界仙女也不过如此了。 再凝目细看她面容，见长得一张瓜子脸，面白如玉，眉如弯月，目似星辰，瑶鼻挺直，樱口小巧，五官合在一处说不出的秀丽脱俗，气质美如兰，神情淡如水，叫人一见永生难忘。 见沈珉望来，这紫衣少女易蓉忽皱起小瑶鼻冲他调皮一笑，似在示好又似在讨饶。 这笑颜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却叫沈珉生出受宠若惊之感，一时间心动神摇，难以自持，片刻后方再度凝神，暗叹怪道古有倾国倾城之笑一说，今日一见方知古人诚，不我欺。 沈珉本来自人界，哪曾见过仙女，眼皮子原是很浅的。但好在勇将兄见多识广，天仙金仙都见过不少，眼界极高，托他的福，出关的这些日子沈珉见识了不少佳丽，享受了不少艳福，总算都不曾露出怯去，眼界也渐渐靠近了勇将兄。 但饶是如此，还是经不住这绝代佳人的倾国一笑，美到如此地步的女子在勇将兄记忆中也不多见了，沈珉更是只见过两位，一位眼前之人，另一位就是诸葛冰清了。 只是见诸葛冰清时沈珉心有旁骛未能细看，只觉着她高贵典雅，美丽不可方物，但究竟长相如何心中却有些模糊。 可眼前这易蓉，沈珉却看了个真切，暗忖她与心中那个高高在上的模糊倩影比，也应是春兰秋菊各有所长，难分高下了，尤其她那股淡然出尘之态，叫人见了不由自主的生出天上仙女就该是如此的想法。 如此绝代佳人就算要打自己些主意自己不认还待如何？再者说她怎么也是功大于过，没有她董复怕早就落入韦家之手了。 想到此处沈珉也报以微笑，将心中原有的小小计较抛出了九霄云外。 不过人不可貌相，有些女子表面看来淡然，心中却未必没有童真，有些女子表面看来亲和，心中却未必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易蓉此前虽暗中送了董复去沈珉宅邸，却也未曾亲眼见过沈珉，此时见了他投以致歉的一笑之后，芳心也有些好奇。 这人都是奔六百的人了，如何看起来比爹爹还年轻？不知他用的什么驻颜灵药，竟有这般奇效，得空倒要问问。 嗯，长得倒也有些小帅，斯斯文文的，就是那沧桑的眼神与年轻的面容搁在一处，反差极异，看起来好生古怪，哦，是了，剑术也有些诡异，方才怎么就制住了那韦云娘？我竟然没怎么看真切，不愧是江南剑仙学堂出身的高手，剑术似不在爹爹之下呢。 这边易蓉心中嘀咕，暂且不提，那边沈珉收拾起惊艳的心情，用眼神安抚了尔朱雪董复等人一番，又看向了阮元。 阮元见他望来也勉强一笑，心中暗忖此次亏大了，这人手段如此高强却叫自己得罪了个实在，眼看着他是与诸葛家勾搭到一处了，真人必会大大见责，这也罢了，可与他交恶可别对自己将来渡劫有什么影响才好？瞧此人行事不太像是个以德报怨的人，以直报怨倒是大有可能，唉，说不得要下些本钱稍稍挽回一二了。 想到此处拱手干笑一声，“咳，玉山兄，今日得罪之处，小弟这里赔礼了。” “小弟本就在想那董复素来对朝廷忠心耿耿，劳苦功高，正欲提拔他来临江司任主事，他怎会通匪？现下看来果然是误会，好在尚未酿成不可挽回之大错，此为万幸，小弟明日就召集相关众官合议此事，正好吏监何总管在此，若有何仙子相助，想来不日便有任命下发。” 阮元的想法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因董复而起，只需将董复安抚住，事情也就解决大半了。 “唔。”沈珉闻言无动于衷，随意拱手还了个礼，转眼看向何含真。 “呵呵，伯元兄说的是，小妹也正有此意。”何含真见沈珉看来甜甜一笑，立时便应了。 心中暗忖此番虽也得罪了沈珉，但好在不如阮元那般深，又不如他身上有拉拢沈珉的任务，做下这个顺水人情应也抵得过了。 “唔。”沈珉这才点点头，对这二位官府中人自己本就没报什么太大的指望，他们愿送人情就收，不送，那日后有帐一起算，现下先专心对付了韦家再说。 嗯，不过话说回来，何含真的媚笑倒也颇有动人之处，原本这也是位出色的美女，成熟风韵更在佟二娘毕珍珍之上，只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她这笑与方才易蓉那可使百花失色的传神一笑比，可就相去甚远了，若说易蓉是九分颜色，那这位便只得七分了。 沈珉自持风度将对她的计较藏在心中，面上丝毫不露，也是以微笑相还。 阮元见沈珉点头，当下转向董复，“君复，今后你身上的担子说不得又要重一些了，还望你和睦同僚，尽心国事，得空再将修为练上去，将来前程又何止于此？” 他这话可以当做客气，也可以当做承诺，全看将来阮沈关系如何了，也暗含了你也要在其中使力的意思，董复自是听得懂，心中感叹，果然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前提是只要跟对了人，先有老霍家转危为安，后有我老董家因祸得福，这全是因跟了沈珉而得。 于是看向沈珉，见他微笑点头，便向阮元何含真拱手一躬，“阮司印与何总管错爱，下官在此谢过了。” 这时沈珉一圈看罢目光又回到韦云娘身上。 韦云娘见阮元何含真都服了软，心中有些愤愤，但也无可奈何，谁叫自己大意被擒来着？当下只想尽快了结此事，回去再求真人做主，总要想方设法将这厮治死，方可雪心头之恨。 见沈珉慢悠悠的看回来，立刻便道：“沈兄，小妹此次出门匆忙，身边财物不多，但等闲百八十万两还是拿得出，请兄暂且高抬贵手，小妹这就拿来与兄赔罪。” 韦云娘不是官府中人，韦家势力也不在临江，自然拿不出官位来送人情，只得送钱，这是天下最实惠的物事，有钱庶几可以买来一切，倒也不比官位差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