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心如死灰(大结局)
第5章心如死灰(大结局) 成章曰:平常朝会波澜不惊,国破家亡甩手而去 皇宫文德殿。 京都初冬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早,细密的雪花飘飘扬扬,一个时辰不到,就将大殿外的空地洒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朝臣们陆续走过,地上转瞬间留下了几十行整齐的脚印,脚印里很快积了水,后来的人只好悄悄避开,踩在还没开化的雪地上。 早朝带给墨源的,都是一些不好的消息。成都府出现成群的山贼,打家劫舍,气焰嚣张;洪州灾民食不果腹,劫掠官仓;燕州地界,出现大批夷狄国军队过界犯边,边民苦不堪言。墨源神思恍惚,他的眼前,一阵阵的黑影如蚊蝇般飞来飞去,直让他感到头晕目眩。 他知道,这都是表妹过世那晚,自己失神栽倒后留下的后遗症。 中书侍郎程璧出班奏道:“永安公主远嫁大漠,后因北鞑皇帝病故归国,现已安全返回京都。公主殿下为国和亲,背井离乡,微臣希望圣上能加赐封号,以表体恤之情。” 墨源一怔,永安?是那个在袭庆府农庄隐居多时的公主吗?自己与她曾有过肌肤相亲,一夜之欢,多时不见,她还好吗?墨源突然萌生了与其相见的念头,但是,在这朝堂之上,当着众人之面,他也知道做事是不能莽撞的。 “准奏,就责成礼部按惯例办妥此事吧。”墨源缓缓点点头,继而又说:“永安公主千里迢迢回到京都,一路辛苦,出嫁之人,返回太傅府居住似为不妥,就赐其到**慈元殿歇息休养一段时日,再觅更为妥帖的住处吧。” 墨源心想,如果将永安公主安置在宫中,自己见她就会方便得多。他故作不知永安只是从山东回京,而将对方说成是风尘仆仆从异国他乡返回国内,既掩饰了自己与永安相识的事实,又为永安需要休养找到理由。 “微臣遵旨。”程璧闻言一愣,墨源爽快答应此事并不奇怪,没想到的是对这个应该并未谋面的义妹,圣上竟会如此厚爱,赐她回宫居住。 墨源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作为公主身份的永安,住进内宫虽然有些唐突,但也还说得过去。 程璧又道:“圣上,新科探花京都府尹王沛然治理池州有功,不到一年功夫,疏浚河道,兴修水利,罢废民劳杂役,百姓称颂。今有池州民众送‘德及生民’的万年伞以颂其德。微臣恳请圣上予以嘉奖,昭示天下。” 墨源点头准奏,忽然想起一事,开口道:“参知政事一职空缺日久,程爱卿目下可有合适人选么?” 他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适才提到王沛然,此时又抛出此事,也就是很含蓄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要让王沛然担任此职。 刚刚回到队列中的程璧闻言又站了出来:“圣上,微臣以为,两浙路制置使兼杭州知府谢轩,德才兼备,能力超群,堪为朝廷股肱之臣,最为合适。请圣上定夺。” 墨源禁不住微微蹙起了眉头。谢轩他很熟悉,几个月前在杭州还与此人打过交道。说起来此人人品一般,能力也有,但说他德才兼备未免拔高了些。在墨源看来,此人不过是个八面玲珑的官僚罢了。深谙做官之道,也懂得上下钻营。程璧与其素不相识,今日力荐他,难道其中有什么私下的交易不成?想到有人放言程璧打算安置自己的亲信前往杭州做官,墨源的心里不由有些警觉。 “这……”墨源犹疑了片刻,轻声说道:“这王沛然既然官声不错,又颇有能耐,何不干脆就由其担任?” 程璧深鞠一躬,答道:“圣上,,王沛然从池州知府提拔为京都府尹,从六品升为从三品,已是史无前例的破格,今才任新职不过半月,再次擢拔,只怕不妥,还是谢轩更为合适 其他朝臣又陆续启奏了几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墨源一一打发过去,眼见时辰不早,即宣布退朝。 午膳用罢,照例是到御书房看奏折。正如群臣所奏,眼下正是国家多事之秋,四下乱象横生,不得安宁,墨源越看越是烦乱,终于没有了任何兴致,起身回了文德殿偏殿之中休息。 恍恍惚惚中睡了一会,迷瞪瞪醒来,看到黑黝黝的榻沿,不由想起蔡玲珑在这里愤然自尽,心中戚戚。又想到曾经坐在塌边等候消息,表妹病情危重,终于还是化作一缕青烟,撒手西去,自己竟是最后一面也未见到,心里更加惨然。 忽然,大太监王德全禀报,表弟雷高阳求见。 墨源随口应了一声:“宣。” ………… “圣上,圣上……” 赵墨源悠悠醒转,神情恍惚。眼前晃动着的一圈人影模糊难辨。一阵钻心的刺痛又从胸口传出,心中如同扎上了千万颗锐利的钢针,反反复复的折磨,令他痛楚难当,身躯又开始剧烈地颤抖,手足痉挛,他想极力稳定心神,却只感到头晕目眩,又一次晕厥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醒来,神智也慢慢有所恢复。终于看清楚离自己最近的那张脸,眼前似是大内太监总管王德全。还是一如往日恭恭敬敬的神情,只是有着若隐若现的焦急不安。 “圣上,您终于醒了,可吓坏奴才了。”王德全的脸上露出丝丝欣慰的表情,抬手胡乱擦拭着自己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我怎么了?这是在哪里?赵墨源努力在记忆深处搜寻,但脑海中依然混混沌沌,模糊一片。一幕幕过往的情景急速闪过,也只如秋风之中的落叶,尚未停稳,就在肆虐的席卷中倏忽不见,无影无踪。 终于想起来了。自己此时正躺在文德殿偏殿的龙床之上。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自己,红色的绛纱龙袍、黑色的紫云冠还整齐地穿戴在身上。王德全的身旁,站着满脸愁容的皇太后、陈太医和几个小太监,稍远的地上,齐齐整整地跪着程璧等七八个朝中大臣。 记忆渐渐清晰。自己是在接到雷高阳的紧急奏章后晕倒的。夷狄国的骑兵已经逼近京都城郊,守城大军全部溃败,官卒四散逃走,亡国的厄运已经无法避免,再也无力回天了。自己即将成为一代亡国之君。一念至此,他顿感胸闷气短,大喊了几声“为什么?”终于,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接着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为什么?这是谁的过错?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上天啊,我有什么弥天大罪,要受到如此刻骨铭心的惩罚,从此之后,要怎样面对苍天之下的子民。亡国灭种,那可是无可饶恕的罪人,只能是让历史嘲笑,让万民唾弃。 算起来,自己这个皇帝才做了三十三天。 仅仅三十三天,他就将失去一切。不再是****的圣上,不再是万人景仰的皇帝,将要从美好的人间天堂直接坠入暗无天日的地狱。三十三天哪,那么短暂,不过是沧海桑田中一个白马过隙的瞬间。 就在一个多月前,他走进大庆殿,第一次威风凛凛地坐上龙椅宝座,接受文武百官们恭恭敬敬的跪拜,翻阅着王侯公卿们言辞华美的奏章。虽然没有气势恢宏的登基盛典,没有四方属国的携礼朝贺,甚至只有一份诏书,但他知道,仅仅一个华丽的转身,自己就已经站在了这个国家的最高处,踌躇满志,俯视着苍天之下的芸芸众生,鸟瞰着四海九州的广袤疆土,耳边隐隐听到泱泱大国南疆北海万千子民山呼万岁的声音。 仅仅三十三天,风云突变,即将上演的是一出改朝换代、挫骨扬灰的惨剧。 “皇儿,你怎么样了,你看着母后说说话啊。”是太后。声音还是如此的悦耳动听,甚至依然传递出一如往日的慈祥和蔼,但却如同穿越了万水千山,穿越了宇宙洪荒,最后低弱到如更漏流滴、秋虫低吟,几近无声。 母亲?不。他的心声低喊,她不是自己的母亲,她有什么资格做自己的母亲?自己的生身母亲早已在二十年前就已香消玉殒、魂归天外。把自己含辛茹苦抚养成人的养母远在台州,如今还躲藏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他早已失去母亲,他只是茫茫人海中一个无人怜爱的孤儿。
想起母亲,又想起了父亲,当然是那个经营绸缎庄的养父。自己的生身父亲早已从记忆中消失,成为生命中可有可无的陌生人。是养父让他享受到了父爱,懂得了立身处世的道理,学会了宽容和忍耐。他想起了养父母的善良,想起在儿时他们关怀备至的点点滴滴。没有他们,这个世上早已没有了自己。 为什么会想起舅舅,想起丹霏表妹?想起那些在自己困苦艰难时始终不离不弃的人,他们的面容一张张呈现,洪辰寿、罗盛威、皇甫洛、雷高阳、甚至还有方家的小表弟。是他们,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坚定地伸出双手,又在自己春风得意之时默默地选择离开。现在才知道,从登上天子宝座的那天起,自己就再没有了一个亲人,成了名副其实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 究竟是谁酿成了今日的悲剧,将国家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是自己吗?还是原先的那个人?不,都不是。仔细想来,那个因自己而下位的人,也只是个傀儡。真正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些貌似谦恭的人,是太后,公卿,是贪欲的纲纪和腐败的朝政,甚至是这间宏伟高大的殿堂,这座巍峨挺拔、富丽堂皇的皇宫。 终于明白,这就是一出戏,是一个注定以失败告终的荒唐残酷的游戏,虽然貌似风光无限,但自己在这场权力、地位和利益的绞杀中始终只是一枚无关紧要的棋子,一个滥竽充数的替身,一副华丽高贵的道具。 该结束了。只是死不瞑目啊。为什么我要经历这样的苦难。忍受这样的羞辱,背负这国破家亡的千古骂名。 “圣上,挺住啊……”,这是刘璧等一群大臣的声音。 挺住?是要自己负责到底了。一日为君,终身受过。罢罢罢,命已至此,自己就完全彻底地慷慨一回吧,给这个游戏一个完美的结尾,给一丝不苟穷追不舍的史官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墨源的喉间发出微弱但却坚定的声音。“传旨……” 一阵忙乱,继之悄无声息。等待圣旨的当口,偌大的文德殿内宁静得令人窒息,空气似乎凝结成冰冷彻骨的固体。李墨源心意已决,表情平静,开始旁若无人地口述圣旨。 “朕承祖宗恩德,置于士民之上。虽兢兢业业,仍过失不断,实乃禀赋不高之故。如今言路壅塞,阿谀充耳,致使jian邪掌权,贪饕得志,贤能之士陷于谗言,缙绅之人遭到流放,朝政紊乱,痼疾日久。而赋敛过重,夺百姓之财,戍徭过重,夺兵士之力,利源酤榷已尽,而谋利者尚肆诛求;诸军衣粮不时,而冗食者坐享富贵。可谓民生潦倒,奢糜成风。灾异屡现,而朕仍不觉悟;民怨载道,朕无从得知。今北寇来犯,国破在即,祖宗基业,毁于一旦。追思所有的过失,悔之何及!“ 文德殿里一片哭声。 “歇歇吧。即刻将此罪己诏宣谕百官。”墨源冷冷地吩咐。这出戏已接近**,但应该还没有到最后的尾声。现在就痛哭流涕,如丧考妣,是不是早了点。 “传最后一道圣旨。” 文德殿再次鸦雀无声,空寂的殿堂阴森恐怖,仿佛一座远离尘世而冰冷荒凉的墓地。 “禅位于太子……” 让太后您老人家和您年幼的孙子去收拾残局吧。这一切与我无关,从开始到现在。 哈哈哈……忽然没有了彻骨的隐痛,割舍了世间的恩仇,远离了所有的喧嚣。墨源心如磐石,感到从未有过的痛快,内心禁不住狂笑不止。 我为什么要代人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