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酒宴高论
成章曰:叶大人家中迎贵客,赵墨源赴宴遇奇女 京都叶府。 整个京城中,难得见到如此气派的大宅子。叶府的与众不同,不仅仅在于它比寻常显贵人家的府邸更加敞阔宏大,最主要的是,它的布局设计极为精巧,建造装饰极为豪华,绝非一般府苑可比。据说,叶子健和他的几个儿子都是极其风雅和讲究排场的人,对这座府邸的营造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和耐心,精益求精,园子竣工时已是品味不凡,美仑美奂,令人叹为观止,加上后来不断有奇花异石充斥其间,整座府邸愈发的美不胜收,多年的经营和修葺,使得叶府早已成为京城中除了太师府外,又一座完全可以与皇家园林相媲美的有名府邸。 叶子健与王致远等人在客厅里一边喝茶叙话,一边等待赵墨源。能够请到墨源来府中做客,这可真是喜事一桩,叶子健感到庆幸,喜不自胜。仅凭这一点,就可以断定到目前为止,赵墨源还没有将自己视为死敌,应该还有结交下去的可能,而王致远等人呢,也是倍感荣幸,兴致颇佳。因为是家宴,几个人都显得轻松自在,话题更是五花八门,天马行空,从天文地理到鸡毛蒜皮,无所不包。 作为朝中官员,谈论最多的自然还是发生在朝堂上的事情。 “何巨贵这种人就是喜欢哗众取宠,无事生非。似乎是谁越有名,谁越得圣上恩宠,他就越是要弹劾人家。”王致远显然是很反感那些自命不凡的言官,“如今这种言官无罪的规矩早应该废除了。这些胡言乱语的言官,都是沽名钓誉的家伙,实在太过分。” 叶子健点点头,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此话有理。不过对这种人,无需理会就是。” 朝廷原本设有御史台和谏院,前者用来约束查勘朝臣,后者专司监督圣上,但如今台谏合流,言官们的矛头自然是全部对准了宰臣。事实证明,言官作用是极为有限的,没有赵倨的支持,言官的本参往往石沉大海,御史谏官也如同聋子的耳朵,就是徒有形式而已。 言官们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开口说话,不说话就是失职。皇帝是不好乱管的,那也就只能眼睛盯着大臣们。言官们人人以道德楷模自居,对出自赵倨之外的任何朝政措施都是毫不留情,肆意抨击,大加鞭挞。任何朝臣偶有差池过错,即刻成为他们攻击的目标,是以朝中之人个个畏言官如虎狼,唯恐避之不及。 这已然成为朝廷一大怪相。言官妄议朝政,不务正事,醉心清谈。不敢进谏圣上,专门抨击朝官。愈是大胆,愈是猛烈,愈是能造成轰动,博得能谏敢参的声名。这类的言官,很容易丢官,奇怪的是,反而因为拥有了名气声望,起用后提升的更快。所以言官们人人争相上本,放旷敢言,乐此不疲。何巨贵新任御史不到半年时间,就有奏本一百八十多道,令人咂舌。 叶子健又道:“再说了,言官现在也不是万无一失的,看看周李龙的下场就知道。” 周李龙莫名其妙被圣上砍了头,让众人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如果是其他官员倒还好说,周李龙是御史中丞,属于言官,以顶撞藐视圣上的罪名被砍头,真是匪夷所思。 正说着,赵墨源独自一人走了进来。叶子健等人连忙起身见礼。寒暄过后,叶子健命人即刻准备开筵。 几人移步餐厅,菜肴陆续就上了过来。王致远早听说叶子健饮食极为讲究,不厌其精,今日一见,方知坊间传言并非空xue来风。 几碟小菜冷盘已是精致无比,搭配刻意。及至大菜流水般上来,更加让人目瞪口呆,垂涎欲滴。据说赵倨慕名而来叶府一尝美味,已有七八次之多。 叶子健似乎也以此为傲,不断介绍各类菜肴的特点、制作方法,言语间露出得意之色。 “此菜名为鹅口珍,全由鹅舌制成,每道菜需杀活鹅一百六十只。”叶子健用筷子指点着刚刚端上来的一盘菜,毫不在意众人惊诧的目光,“最要紧的是,鹅必须是一岁之内的公鹅,要活鹅现杀,味道才鲜美。” 王致远饶是吃过无数的山珍海味,对于这样的吃法仍是惊讶得目瞪口呆。每只鹅只取舌头,剩余的或许也就全部丢弃了。老叶真是大手笔啊,他在心中自叹弗如。 又上了一道红烧猪蹄,看上去倒是极为普通的家常菜。大家都有些疑惑,极其精美的宴席怎会有这样平常的菜肴呢?王致远见众人都没有伸筷子,就象征性地夹了一小块塞入嘴中。 原以为家常菜,味道也不可能特殊到哪里去。谁知道这rou一入口,便觉鲜嫩无比,异常的爽口美味。 他顿时有些发怔,未能回过神来。 叶子健察觉到他的异样,淡淡一笑:“感觉是否有些不同啊?” 王致远懵然点点头。 “做法是极为普通的,只是原料有些特别。这猪蹄乃是选不到一年的小猪,在栏中铺满干石灰,泼上水将猪赶入栏中,因为猪会感到蹄子烫热,在栏中来回奔跑,及时取下此血液活泼的猪蹄,所以rou质鲜嫩,此菜就格外与众不同。” 这一说,众人都急急品尝,又不约而同地交口称赞起来。 墨源并未多言,对于达官显贵们这般的穷奢极侈,他真是无言以对。碍于场面,他才没有表露出自己的不快。 刑部尚书桂闵行找到一个话题:“最近京都有些奇怪,似乎是流行吃野菜。” 王致远附和道:“确是如此,野菜野味大行其道,这潮流的事还真是说不清楚。” 赵墨源此时却突然开口说话了。他道:“野菜野味并非什么好东西,还是不吃为好。” “哦,赵大人见多识广,令人佩服。”叶子健谄媚地奉承道,“一定有什么说法吧,下官孤陋寡闻,愿闻其详。” “诸位,老祖宗的能耐是值得我等敬佩的事情。其实所有的菜,最初都是野菜的。因为有些菜在长期食用之后,被确认是平和的,于人体有益的,便被选定成为蔬菜;反之,有些菜,被发现是寒凉或燥热之物,便被淘汰,沦为野菜。家禽家畜也是如此,凡久食伤身或难以圈养的,最终就放弃家养,至今还是野兽。” 赵墨源高谈阔论,果然是见解独到,听他侃侃而谈,众人一时都有些呆了。
“老祖宗的本事应该说不如现代人,但是他们的耐心和毅力却是今人难以企及,值得我们景仰和赞佩的。他们专心致志,自己没有弄清楚的事情,儿子继续,儿子不成,孙儿继续。愚公移山,锲而不舍,精神可嘉。”墨源顿了一下,接着大发感慨,“如果现在放弃蔬菜家畜,去吃野菜野味,岂不是与祖宗之法背道而驰,这样的潮流南辕北辙,害人害己,如何能不辩是非而盲目随从呢?” 算起来,叶子健也是一位美食家了,对几大菜系的美味佳肴是颇有研究的,但听了赵墨源的这一番话,却如提壶灌顶一般,豁然开朗,他放下筷子,以手拂额,佩服地说道:“赵大人对饮食一道的研究,已然上升到穷究古今的地步,境界如此之高,何止是食物,就算是旁类触通,举一反三,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他接着说道:“有很多事情,本官过去始终是懵懂疑惑的,如今有了赵大人的这番话,蓦然就清醒了。饮食一道如此,医道、相术等等何尝不是如此啊。” 王致远说道:“是啊是啊,这样看来,老祖宗实在是了不起啊。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东西,虽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和原因,却是几代人甚至几十代人孜孜不倦,潜心钻研的结果。” 他接着说:“比方十个同样长相的人九个都是同样的命运,就会被记录下来,作为看相的依据,例如‘头大耳朵肥,不当官就做贼’之类的。看似迷信,实则是长期摸索的结晶啊。” 一众人等不住点头,赵墨源呵呵浅笑。叶子健更是兴致勃勃,频频举杯与众人推杯换盏。 酒过数巡,一桌客人都不胜酒力,头晕眼花,被下人们扶到客厅喝茶休息去了,唯有叶子健与墨源二人依然清醒,没有离开酒桌。墨源是因为来前服用了一粒杜康丸,叶子健却是实实在在的酒量好。 叶子健此时酒兴正浓,与赵墨源二人你来我往又喝了十几杯,终于也有些口齿不清了。 “赵老弟,你是朝中的后起之秀,以后有些什么事要多多担待老哥。” 对叶子健敬过来的酒,墨源并未推辞,全数喝了,也回敬了对方不少。他今日赴约,又放量去喝,目的也是想与叶子健拉拉关系,此人在朝中还是有一定实力的。自从退婚以后,双方见面有一些尴尬。 叶子健许是喝多了,居然吩咐下人去将小姐请过来。 “小女陋质,不堪为老弟提鞋更衣,是以自惭形秽,坚辞婚约,本官也是无可奈何,请老弟勿为此事生怒。” 他还算是聪明,将悔婚一事推到了女儿身上,言辞也极为谦卑,墨源听了只得一笑而过。 “不多言,不多言,此时已经过去。大家都不必介怀。” “今日让小女敬老弟一杯,算是赔罪,此事是我对不起老弟,还望勿怪。” 不多一会儿,叶媚果然出现在餐厅的门口,躬身朝内施了一礼,口中说道:“小女子见过赵大人,见过爹爹。” 一看就知道是个礼数周全的人,声音也极为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