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艰难只是因为选择
太原城外，一片寂寞的荒漠，在金国灭亡后，这片土地的拥有者，来自草原的成吉思汗，并未恢复这片土地原有的男耕女织的生活，反而妄图将这片曾经的天府泽国改变成蒙古人辽阔的牧场。天幸在名臣耶律楚材的劝阻下，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才最终被打破。可是蒙古人不重视农耕的思想却清晰地落在这位饱经风霜的老者眼中。 成吉思汗死后，耶律楚材极力想要在蒙古汗国的继任者，窝阔台身上，重塑自己对伟大帝王的幻想，然而，失望再一次伴随着希望诞生。 蒙古人逐水草而居的思想，并不是凭借一个人所能改变的，这个在骨子里注满了征服与毁灭，好客却善战的民族。虽然将王庭自落后的草原散步到了世界上每一处马蹄所能企及的土地。却偏偏轻视一切被自己征服的民族。 在经过了女真人的摧残，逐渐走向融合的中原汉民，再一次遭受到了彻底的打击。 孙洛无言的坐在马上，眉间孕育着自己也说不清的苦闷，心中萦绕着一个难以解答的疑问。 “大人。”安源在一旁低声唤道。 “哦。”孙洛在马上应了一声，抬起头来。 出了太原城后，沿着官道，众人再度开始了前往哈刺和林的旅途。哈刺和林这座位于蒙古草原正中央，鄂尔浑河岸上游的蒙古都城是在此时最繁盛的城市，欧亚大陆各国国王、使臣、教士、商人来访者甚多。而孙洛等人前往哈刺和林的遥远旅途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到达彼岸。 “方才大人回神的很快。”安源道。 孙洛苦笑着摇了摇头“难道我汉人在蒙古竟是这种遭遇么？” “也不尽然，但倒也好不到哪里。”安源自嘲的一笑回答道。 “为什么呢？”孙洛抬起头看着已经大亮的天空自言自语道。 “为什么？”安源斜了一眼孙洛说道“当年女真人入主中原，若非海陵王完颜亮，只怕汉人也没那么好过。如今女真人走了，又换来了蒙古人，还不知道要多少年后，这种景象才能变得少些。” “是啊。”孙洛叹道。 “大人，学生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安源看着孙洛正色道。 “哦？”孙洛不知道安源又要干什么，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此行前往哈刺和林，但我看大人似乎对此并不上心。不知学生猜得对是不对？”安源狭长的双目似乎在考究这孙洛内心的那份漂泊不定的归属感。 “这....”被安源道破心思的孙洛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确实如安源所说，孙洛打出了郑州城便一直动了逃跑的心思，毕竟在那遥远的哈刺和林城中有着太多自己仅仅在书中见到的历史人物，这些人物，单单是一个就够孙洛喝一壶的，何况是组着团儿的到人家的家门口去添乱，这实在是太考验孙洛的心理承受能力了，说白了，孙洛不过是个大学没毕业的半大小子，甭说没有小说家为他大开金手指，就算是有，你一头脑简单，思维根本跟不上人家转速的普通老百姓，去了哈刺和林能做什么？ 孙洛对此行的前景其实极端的不看好，熟知历史走向的孙洛知道，南宋已经没有几十年活头了，等到贾似道当宰相之后，要不了几年，如今庞然大物的南宋帝国，就会彻底焚毁在更为庞大的蒙古铁骑之下。孙洛知道结果又如何会去凭借自己螳螂之力，做螳臂当车的蠢事，可是，这话，自己又如何对安源李再兴这帮历史人物去讲。 深呼了口气，孙洛眼神不看安源，尴尬的点了点头。 安源听了这话，神色不由得一黯，望着孙洛安静了许久，任两人在马上起伏着随着大队向前走了一段路后。 安源开口道“我不知道大人是因为什么搅进这个圈子的，但我清楚。”安源说到此处稍稍停顿了一下，深深注视着孙洛的眼睛，似乎想要令他明白自己说的这番话并非是胡乱吹水的话语。 “你，绝对不是一个没有丝毫欲望的人。”安源将后一句话慢慢说完。 这自然是句屁话，是人就会有欲望，男人想女人，女人想爷们，穷人想有钱，富人想有权，权贵想长命，老人想健康，和尚想成佛，道士想成仙，文人想出名，武人想无敌。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而各种各样的人有各种各样的欲望。孙洛不是圣人，何况圣人又怎么会没有欲望。 孙洛好色，孙洛贪吃，孙洛喜欢享受，孙洛想长命百岁，孙洛想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却也不拒绝能够轰轰烈烈的拼搏一把。 孙洛有无数的欲望，可是谁又不是这样呢？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都有太多的欲望，只是人能战胜欲望，否则人类同任何爬行在地面的野兽又有什么样的不同？ 孙洛挑了挑眉，道“这是自然，人怎么可能没有欲望？” “所以，大人，你看。”安源说着将手指向了两人身前的这支淮西军。 “这些人，现如今都是你的下属，包括我与陈彪，我们都会听从你的命令，只要有我们在，你的所有想法，都有实现的可能。”安源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莫名的魅惑力，可是孙洛听到耳中却又觉得似乎是有些不对劲。 突然，孙洛笑了“老安，还是那句老话，我，凭什么信你？” 这句话孙洛曾经在范家庄园时曾经对安源说过，当时安源用了一句“在未来的时间里慢慢看下去。”作为回答，那这次呢？ “凭什么？”安源摇着头笑了笑，苦涩的道“因为我们都没有选择，大人。” “都没有选择？不见得吧！”孙洛不信的道“你们可以选择在这里直接跑了，此处宋国的军队根本鞭长莫及。只要你们跑了，任谁都拿你们没有办法，你们这七十多人，不论是上山为寇还是逃到西域去，都没有任何人能阻拦你们，你们又怎么能说是没有选择呢？就像我一样，我同样可以选择在这里溜出去，哦，你千万不要说什么范家的问题，那个问题说多了也就是我需要考虑的，你们不过是一群大头兵，谁会在意你们的生死。你们，又怎么会说自己没有选择呢？” 孙洛的连续发问句句都将自己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确实，孙洛踏上了这艘贼船已经是没有任何出路可走了，可是安源等人却不一样，他们不过是一群，比孙洛还要小的人物，孙洛至少还是一个有品级的南宋军官，而他们，不过是一群被闲置的兵痞，他们若是真的不想根本没有人会对他们下手。 安源听了孙洛的话，只是紧紧地看着孙洛，似乎头一次发现孙洛竟然在心中藏了这么多的疑惑，不过，安源这双狭长的眼睛，依旧令人看不出深浅。 “选择？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词语，确实，我们是无牵无挂的淮西军，是一群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可是大人。”安源慢慢的回首看着渐行渐远，已经消失在视线之中的太原城，干涩的道“在这座空洞破败的城的南方，就在你我曾经走过的河南，曾经也有我们这帮大头兵曾经在意的事物，可惜的是，现如今，他们早就在无坚不摧的蒙古铁骑之下被践踏的干干净净。” 孙洛闻言皱着眉看着安源，想要清楚的知道这句话之后的意思。 安源抚着坐骑柔顺的鬃毛，眼神望着前方一望无尽的荒原，继续道“我们这些人，全都不是宋国的子民，早在我们父辈的时候，就已经在这片金国的土壤中生存，我是汉人，可是却在女真人的手下讨着生活。我也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当年忠孝军败于三峰山一战，我在管城养病，在我病愈之时，却见到了呼啸而来的蒙古铁骑。金国亡了，我在蔡州的家人也一同殉了国。从那以后，我安再抗就是无国无家之人了。而你看看这帮子淮西军，哪一个不是同我一样。我们都是家破人亡，却又偏偏在万军之中逃了条性命的人。我今年已经进了四十不惑之岁，而这些袍泽们有哪一个不是这个岁数，我不像大人，还正青春年少，我们虽不是风烛残年，却也好不到哪去。”安源说到这又自嘲的笑了笑。 安源看着孙洛异常认真的说道“李再兴想要复兴西夏，天大的笑话！西夏已经灭亡了十七年了，如今那些西夏遗民有几个记得党项李氏的好？如果李再兴都能够复国，那辽国，金国，又有哪个不能的。李再兴此行前往哈刺和林，不过是为蒙古和宋国的那些朝堂中的大人物作嫁衣裳罢了。” 孙洛清楚安源的意思，却没料到，安源竟然已经看出了李再兴的身份，自己之前一直有意的想要瞒过他，却没料到安源竟然似乎早就猜到了。 “大人何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安源看了看孙洛笑了一句。 “你....是什么时候猜到他就是李再兴的？”孙洛问道。 安源耸了耸肩道“早在江陵的时候学生就猜出个大概，这年头真的有心思对付蒙古又能不牵扯上宋国的也就是那么几人有什么难猜的么？” 孙洛讪笑了两句，知道自己对这个时代确实没有安源这帮人了解。 “大人，我们这些人与蒙古全是有毁家灭国之恨的，如今我们做不了什么，但是只要一切与蒙古人作对的事情，我们绝对举双手赞成。可是容学生反问一句，大人，你此行去哈刺和林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帮李再兴复国？这是件不可能的事情。被逼着走到这步的？”说完这句话，安源摇了摇头继续道。 “大人，如果真的是这样，学生不禁要劝你一句，我们如今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你都要想想自己此行到底是为了什么，又能做些什么。”说完这话，安源点了点马背，向前走了两步。 突然又停了马下来，安源转过笑着继续道“大人，我还是那句话，我们淮西军，注定是和你站在一条线上的，我们不理会李再兴也可以不理会孟珙。”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安源转过了头去，却令孙洛疑惑的不明白他到底想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