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五章 闲云野鹤
焕焕等人跟着方人长向将军府行去,迈进大门便见压压一群人头。羽林卫列队整齐荷枪立于大门与正堂之间,中间留出一条一丈宽的道路。二品以下官员重新跪于正堂之外,愈加敬畏。 五人跟在方人长身后走在羽林卫中间,眼之所见尽是金光闪闪,只觉胸口一阵压抑。走进正堂,见二品以上官员跪于两侧,身比堂外更低,瑟瑟发抖,生怕惹恼了朱元璋。胡惟庸被捆,跪于陆鹰扬雕像面前。仅有范子旭与陆离二人是站立的。朱元璋坐于陆鹰扬雕像边上,左手端着一只雕着双龙冒着热气的茶盏,右手扇着盖子,吹了小会,抬手品茶。 范嘉志见到范子旭,欲奔上去扑入他怀中,嘴角才张,察觉气氛十分严肃,只好收了手脚站在刘兰芝边上。 方人长走入正堂,向前迈了一大步,单膝跪地行礼说道:“启禀皇上,陆折柳家眷带到!” 朱元璋抬头淡淡瞟了一眼,说道:“朕知道了。” 方人长颔首,起身跨出门槛,毕恭毕敬地守在门外。 堂内气氛有些僵硬。 跪着的官员想起方才混乱之时自己只顾躲藏没能及时护驾,又惧又恼,心中想到:早知不过一场虚惊,我便冲进主卧拦于皇上身前了!如此一来定能加官进爵,兴许丞相的位子便是我的了。 李公公欠身站于朱元璋身旁,时不时偷偷打量胡惟庸,心中想到:糟糕!胡惟庸篡位失败被擒,倘若他将我供出...不怕,我只需将一切推脱得干干净净,皇上定不会生疑,毕竟我服侍他已有二十个年头了。 陆离担忧身份遭识破,范子旭亦是坐立不安。 唯独胡惟庸,双眼迷离飘飘欲仙,竟有一种解脱的快感。 朱元璋呡了三两口清茶,胸膛腾起一股暖气向四周蔓延开去,不胜舒畅,便将茶盏交与李公公,盯着胡惟庸说道:“陆折柳,你们几人到一旁等候,我先与这人说说。” 陆离等人便退到一旁,恭恭敬敬。 朱元璋望着胡惟庸,忽得一声冷笑,“胡惟庸啊胡惟庸,你说你都坐到这个位子了,怎么就不知道满足。” 胡惟庸抬起头,望着他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朱元璋道:“到底是为臣者,一心助朕打理就好了,何必觊觎朕的龙椅,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人财两空?” 胡惟庸只是微笑。如今终于有了结局,喜也好悲也罢,不愿再费心劳神了。 朱元璋叹了口气,“到底是我的丞相啊,方人长!” 方人长迈门而入,跪地行礼道:“臣在!” 朱元璋道:“将他拉到门口,一剑砍了。” 方人长道:“遵旨!”便拉起胡惟庸向门外走去,一剑斩下,人头落地。 巫泽看得心惊rou跳,慌忙收起眼神,心中祈祷快些结束。最惊恐的要数跪于堂外的官员,被溅了一身鲜血还不敢有所动作。 朱元璋见惯了死亡,对此不屑一顾,只是懒散地伸了个懒腰,“诸位爱卿,你们不要以为朕住在深宫,对于外界一无所知。朕知道,你们多多少少都收过胡惟庸的贿赂,收的多的,便被胡惟庸收买了,收的少的 ,也不愿意在朕面前说胡惟庸的坏话。过去的就过去了朕不予计较,从今往后,倘若再有人受贿收贿,小心你们的脑袋!” 百官心中有鬼不敢抬头,只是高声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丞相这个位子啊,权力的确大了些,难免扰人心神,李公公,你说,该不该废了丞相这个职务?” 李公公慌忙应道:“该废,该废!” 朱元璋问道:“为何?” 李公公答道:“人性贪婪,当如奴隶驱使。倘若给以稀粥,便会要求佳肴;倘若给以粗布,便会要求锦丝;倘若给以铜板,便会要求金银。同理,倘若给以知县,便会要求层层上拔直至丞相,如此一来,定有如同胡惟庸者欲下窜上。” 朱元璋笑道:“与朕想到一块去了。只是朕有些疑惑,为何胡惟庸会有如此之多的情报,下到民间江湖,上至内阁深宫。李公公,你说,我身边是不是出了jian细?” 李公公已是吓得冷汗涔涔,连说话都颤抖起来,“奴才,奴才不知。” 朱元璋道:“你可还记得常志欢?” 李公公摇摇欲坠的内心顿时倒塌,慌忙走至堂前跪下接连磕头,“奴才认罪,奴才认罪。” 朱元璋盯着地上李公公磕出的血渍叹了口气,怅然若失:“朕待你这般宽容,你还是帮着外人。李公公啊李公公,亏你还知晓‘人性贪婪,当如奴隶驱使’。念在你服侍朕二十余载,留你个全尸吧。方人长。” 方人长入堂跪地:“臣在!” 朱元璋道:“拉出去,留个全尸。” “遵旨!” 李公公不如胡惟庸那般潇洒,虽知性命将休,垂死挣扎哭喊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奈何身子薄弱,如禽兽那般被方人长拖至堂外,一剑捅穿了胸膛。 到底是陪伴了二十余载,耳边没了李公公声音,朱元璋心中空空,叹了口气,转头与陆离说道:“陆折柳。” 陆离迅速迈步,单膝跪地险些要答“臣在”,顿了一顿,答道:“草民在。” 朱元璋望着陆离,仿佛见到了年轻时的陆鹰扬,不免有些喜悦,起身走去将陆离扶起说道:“鹰扬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陆离急张拘诸,粗气应道:“草民...姓陆名折柳。” 朱元璋双眼晃了一晃,明白自己出了神,笑道:“是朕看错了。”说罢,转头向雕像望了一眼,说道:“朕十分挂念鹰扬,况且今日乃是鹰扬生日,朕与这雕像叙了不少时间,还没回过神来,将你认错了。”说话间,牵着陆离的手却不曾松开。 陆离只觉如芒在背,手心已憋出细汗,时不时侧眼打量范子旭,唯恐他看出个中端倪。幸亏范子旭低头牵着范嘉志的手,并未察觉他的失态。 朱元璋摸到他手心细汗便放开了,坐回椅上,慈祥地望着他,说道:“陆折柳,朕方才虽然杀了两人,毕竟那两人罪不可恕。而你护驾有功。朕向来是赏罚分明的,说吧,你希望朕赏你些什么。是封官进爵,还是黄金万两。” 陆离垂下眼帘,将回忆一一扫过,愈加坚定 心中所想,答道:“回皇上,草民不想当官,亦不需要钱财。” 朱元璋道:“哦?怎么,这些太俗?”
陆离答道:“草民有家人有朋友,这些日子以来,是他们陪在草民身旁,失落时也好,欢笑时也罢,都是与他们一起分享的,草民不愿与他们分开,况且,草民过惯了箪食瓢饮的生活,要金钱无用。” 朱元璋笑道:“果然重情重义,朕十分喜欢!不如让你的家人朋友一起为国效力!你师兄本事不小,能单人敌过我羽林卫总统领,不如就封个将军,如何!” 化子墨默不作声站在一旁,内心却是汹涌澎湃。他极力克制着愤怒与悲伤,不让自己爆发出来。他知道,若是在这里失控,会害了陆离等人。他希望陆离能够拒绝,却也明白希望渺茫。多少人为了当官踏破芒鞋挤破脑袋,多少人为了荣华富贵想尽办法,如今,只需轻轻点头便可实现。 陆离没有忘记遇见化子墨时的场景,那样悲伤,那样无助,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抱着一条死去的黄狗在大街上求助。虽然如此,化子墨却并没有被生活夺了心神,依然乖巧听话。 他答道:“皇上,草民自小奔跑在田垄之间,如那闲云野鹤无法安定,若是戴上官帽,只会遭人看了笑话。” 朱元璋有些不耐烦,问道:“那你说,到底想要什么。” 陆离道:“一定要奖赏的话,还请皇上赐草民一句话。” 朱元璋道:“什么话?” 陆离道:“玄武门敬天重地,与世长存。” 朱元璋从椅上站起,发指眦裂怒喝道:“荒唐!你救朕一条性命,却只要求这样一句话,难道朕的性命就这么廉价吗?” 跪于堂内堂外的百官见龙颜大怒,愈加低了身子,脸几乎要贴到地上。 范子旭却是一脸平和,望着陆离好生欣慰。 焕焕、巫泽、范嘉志、刘兰芝虽然受了惊吓,却愈加尊重陆离。 化子墨紧握的双拳已然松开,望着陆离,双眼渐渐模糊。 虽然愤怒的朱元璋近在眼前,随时可能唤来方人长喊一句“拖出去斩了”,陆离依是不卑不亢,抱拳答道:“皇上性命与天地一般重要,而这句话与我来说也如天地那般重要,故草民未有贬低之意,还请皇上恕罪。” 听他这番话,朱元璋迅速化了愤怒,笑出声来,“陆折柳,嘴巴倒是了得。行,朕就如你所愿,来人,笔墨伺候!” 内阁学士端了文房四宝置于桌上,毕恭毕敬退去。 朱元璋提笔,在纸上写下“玄武门敬天重地,与世长存”,收笔说道:“仅此一个要求?” 陆离行礼答道:“仅此一个要求。” 朱元璋心中自是不满,大手一挥,迈出堂外,“将这字裱起来赠与陆折柳。回宫!” 陆离长舒了一口气,露出笑容向范子旭方向望去,范子旭等人亦是眉开眼笑。范嘉志对他翘起了大拇指。 化子墨再也按捺不住,跑上去扑入他怀中大哭起来。他搂着化子墨,温柔地抚着化子墨的脑袋,轻声说道:“我都记着呢。子墨,以后就在我身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