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审判
日光之下，恶与善最后终会得到清算。 橙灰色诡谲日光下，我收起背后黑色翅膀，停在曾经的小区门口。宽大水泥公路已经破碎开裂，白色高直路灯四处倾倒断折。十三层的楼层已经几乎夷为平地，水青色的粉水墙壁在破损中暗淡如同花朵枯萎。坍塌墙壁露出脆弱的黑色钢筋，夹杂着片片脏乱的碎裂衣服布片和家具电器残骸。 家。曾经的家。已经沦为完全的废墟。那些破旧但干净的从小坐着趴着的椅子木桌，那些养在阳台上静静开放的蝴蝶兰和水仙。那些从旧货小摊废品回收站一件一件收集起来满满一书柜的旧书和画本。都，不在了。连同那个带着高度近视眼镜微微驼背在家里走来走去的男子，以及常在厨房劳作和客厅绣刺绣的女人，一家三口一起坐在小木桌边一边吃饭一边拌嘴的影子……消失了。 眼角痒痒的，像是有什么东西爬出来了。又像是从心底爬出来的，热热的，如同一根带电的导线，击打着呆滞的身体。 “小七……”感觉一只纤细温热的手滑进颤抖的手心。回过头看见袭儿那双纯澈如湖的眼睛中，竟也有晶莹涌动，如同即将汩汩流注而出的泉水。 “我，”袭儿转过脸，欲语又停，视线停留在废墟中砖石中那条有着两只狮子狗的蓝色被子，由于被坍塌灰泥沾染呈现一种破旧，似乎已被遗弃许久。 “对不起，小七。”那眼中闪动已久的珍珠终于脱线，在白皙瘦削的脸上划出流星一般的痕迹。“我们再去城里四处找找吧，我觉得或许叔叔阿姨他们没事的，一定，你看这里破坏得并不是最严重的。” 我当然知道她是安慰我，一路飞跃过整个城市，根本未见一个活人。而死去的人们大多变成灰白色的盐柱，被坍塌飞溅的砖石压裂砸碎，无从分辨。 “对，小七，我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先看看还有没有幸存的人，只要还有，咱们得先想办法把他们保护起来，然后想办法去主上帝那儿求情，或许还可以有挽救的余地。如果所有的人类都被消灭，按上帝在经书上的设定，人间就会进入末日审判，所有人的灵魂会被收押，人间会被从六界中抹除，成为一个巨大的没有生命和物质的新六界缝隙。那时候，一切就都晚了，袭儿meimei的努力也都白费了……”沾衣因为并未和人间直接接触过，虽然满目疮痍的现场令她吃惊，但是并不像袭儿那般情绪起伏。 “学校那边好像有一些生命活动迹象。”一直站在一边碎石上的霜和恒淡淡说了句。 我知道他只是栖的一念游魂凝聚而成，因此对灵魂的感知甚至超过天使。心中不觉一动。 “去学校！” 学校位于罗都城南，紧挨着一个大超市和县人民医院，因为离城中心尚有段距离，因此相对商业繁华地带和居住区都更宽阔平坦。 和城北小区的家一样，学校也成了一片废墟，砖石钢筋崩塌成一个小山丘，如同一个巨大的坟墓。我收起翅膀，不禁深吸一口气，由于剧烈飞行，肋骨传来一阵僵硬的酸疼。随后是沾衣和霜和恒分别携着失去翅膀的袭儿和不能飞行的游阿蝶落在我身后。而我们的面前，是已经倒塌的大理石校门建筑，仅存的一小截断墙上，优秀校友的浮雕被拦腰截断，显得诡异。 “霜老师，你感觉得到具体在哪个位置吗？”虽然我恢复部分朔北的记忆时便已识出霜和恒其实就是栖的一丝凝结游魂，所谓的栖的哥哥西月霜·和恒的身份根本就不存在。但，既然她要把它做为秘密，我也还是不要说明好了。 霜和恒的头发在怪界时已经长到腰间，火红的发丝被风吹动如同火焰，但回到人间竟然又回复了黑色。我看见他漆黑的眸子隐隐闪动，然后神色自然道：“教学楼下的地下车库。” 由于经历了几场大地震，学校的建筑都是八级抗震以上的结构，地下车库为了考虑长时间的安全和特殊情况下的避难，确实还由省级单位做了不少特别加固。我记得出口都有六个还有应急通道四个，以及一些通风口。 说不定，还有同学和老师幸存着。想到这，不觉心中一动，轻身越过校门口的瓦砾，朝地下车库奔去。 刚到教学楼前折断的旗杆前，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什么人？不准动！” 虽然是声警告，但此刻听到同类的声音，却让紧绷的心一下松弛下来。循着声音寻去，才发现两个身穿着厚厚防化服的人各拿着一支笨重的枪伏在一截没完全断掉的楼层支柱后把枪口对着我，头上厚厚的全封闭头盔发出幽幽蓝光。 “是一班的云小七！” “哎……他还活着啊！” “不对，他背后怎么……有对翅膀？” “是不是他新搞的防护服？” 原来是她们。我不禁轻轻笑起来，真是天塌不惊的两个人。然后向她们确认道：“胡越，半夏，是我。” 然后听到两声收枪的金属声。 “云小七，真是你啊！果然命大呀……”两个女生是隔壁二班的胡越和姜半夏，实验课我们是一个小组的，经常被她们剥削，我一个人干活她们只管抄结果。 “这里现在什么情况？还有哪些人在学校？”有人活着就有希望，即便我最亲的人或许已不在，但我还是希望还有大家，对，至少还要有使用大家这个词语的机会。 “呀，有天使！！”突然听到胡越一声大吼，两人举起枪对着我背后。原来是沾衣和袭儿她们过来了。 “别开枪别开枪！我们一起的。”我赶紧阻止道。 “你和天使一起的？”两人不觉把枪口移回对准我的胸口。 “你听我解释嘛……” 于是只好大概给她们讲讲沾衣和袭儿与前来灭世的天使军团的不同。 也才了解到因为天使首要的目标是人类的反抗武装力量，因此我们这里只能算是流弹波及，不过能量太过巨大，仍旧有七八成的人在上班或者赶路途中被高能粒子冲击直接打成盐柱然后被飞来飞去的碎石砸成盐末了。只有少数人因为地势结构的一些阻挡幸存下来。 幸存的人在能量辐射冷却后慢慢聚集在一起，藏身于各个相对安全的隐蔽所，学校这里只是其中一个，里面有幸存的一百多名初高中学生以及二十多名外面躲进来的市民。 “阿利亚波多瓦，西里西西，亚伯拉罕，夏娃……以主上帝之名，沉静！”沾衣作为“友善天使”被大家所接受，同时大家也突然把所有未来的期望押在这个同样是无比强大的天使身上。沾衣不好让大家失望，只好施了一个静灵仙术，让那些已经部分盐柱化但还未死去的人可以暂时停留在息止状态，灵魂暂时不会回到上帝之息中。 （注：上帝之息，即人完全死去后，灵回到的创始之前的一个空间。圣经上记载过，上帝以土造人，然后吹了一口生气，这口生气，就是人的灵，是等同天使一样的存在质地。而灵和rou体结合后，欲念心思累积产生半物质的魂，人死后灵回到上帝之息那里，魂会暂时收押，等待审判。） “救世天使啊，你救救我们吧，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 “是啊，救世天使，只要让我孩子复活，我们一定好好按照上帝的心意生活，不贪不图，爱心公义……” “什么都不重要，只要可以回到平平安安的样子……” 沾衣的小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用银色的审判镰刀轻轻趁着脑袋喃喃道，“唉……我也只是个跑腿的小天使而已啊……” 我赶紧咳了咳道，“大家放心，沾衣天使是天界上帝祭司台的大天使，她会向上帝传达大家的意思的，上帝其实也只是像以前一样，发发大洪水，降点火或者毁两个城吓吓大家。只要大家不要在勾心斗角，争财夺利，我们一定会获得重新安定生活的机会的。” “好啊，好啊。”人群发出一些稀稀拉拉的安定的声音，但不安的情绪至少暂时安抚下去了。 沾衣皱皱眉头，把我拉到一边：“云小七！你在瞎说啥，我可真啥都做不了，毁灭世界末日审判是上帝决定了由灵澈会议众圣门徒和先知通过执行的。主耶稣都没法改变，更别说我了。” 我当然知道，不过是为了安抚下大家，这样被恐惧和绝望双重折磨着可不好受。但确实该想点办法才是。于是便道：“沾衣姐，我当然知道。不过事到如今，除了先撒个谎我也没有什么方法帮到他们了。这样天天担惊受怕还要为死去的亲人伤心的日子，少一点折磨煎熬难道不可以吗？” 沾衣竖起眉毛瞪了我一眼，不满地嘟哝一句：人类就是改不了贪心虚伪的本质啊。然后直接走到袭儿那边去了。袭儿和阿蝶正在为一些被辐射能波伤害的人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