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封脉
各派展旗待战,曲对山心道,此一战,必将两败俱伤,长断山派百年基业,若毁在我手,这个罪人的名头,可担不起。各派斩杀阴魂,虽是为财,毕竟也可保民平安。阴魂厉害,伤他性命,我也不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二音枯槁,也不是我的,乃天人传授,上苍有好生之德,天人洞悉万事万物,若知我传功,不是为己,却是为人,必不怪罪于我。如此想定,就站起来,叹道:“列位莫急,那功夫我传。但话说清楚,我长断山派,并非怕了你等,而是不忍天下武人为妖邪所伤,心有悲悯,才传那功。” 众人听了,都松了一口气,偌大殿中,一片吁声。风雨声上前一揖,拱手道:“老掌门心系天下武人,这个恩德,我等永不敢忘。”众人既得了功,也不吝赞上几句,这个道:“长断山派居各派之首,果不是虚名!”那个说:“不错,论武功,长断山派居首,论武德,也无人能出其右。”你一句,我一句,夸赞不停。 然正热闹间,高厌深忽地走上前来,面色难看,支吾了一会,一咬牙,说道:“曲对山掌门,方才您说,那功夫有些邪门,不是大道,尽是小径,练起来十分凶险。我想,不如这样,您先择派内弟子试传,若是练之无碍,我等再练,若练得不好,一个个的走火入魔了,我等就不练,如何?”风恶人听了,呸了一口,狠狠地道:“好,你要拖延,就由你拖,待老子将来学会神功,先灭你派!”厌深听了,更露惊恐之色,连忙退了回去。 对山略一沉吟,笑道:“厌深掌门所言,却也有理。这样,我择两个弟子,赴我长断山古桥楼洞传功,自今日算起,八月初五可出关,到时各位齐聚古桥楼洞,共习神功,如何?”各派心道,今晚未伤一兵一卒,已逼得他答应传功,只是略晚些,也没什么,若再咄咄逼人,倒显得我等小气,若逼急了他,再生变数,反倒不美,就纷纷道:“老掌门所虑甚是,就这么办,八月十五,咱们古桥楼洞再聚。” 事已谈妥,众人便欲散去,正这时,却听高厌深说道:“曲掌门,此事既已讲好,不妨就趁此时,大伙都在,选出两个徒弟传功,如何?”曲对山点点头,心道,此事看似简单,其实却需谨慎,一不可选派内高手,若传功失败,折损了,甚为可惜。二不可尽选曲家弟子,二音枯槁从未传人,头一回传,就只传我曲姓弟子,恐惹众人嫉羡。如此想来,还需选年轻弟子,且要有个外姓,这才妥当。扫视一圈,思虑良久,说道:“王岳、曲戒,你二人,随我传功。”二人听了大喜,忙上前拜道:“谢掌门!”其余弟子虽妒,却也无法。 长断山派素来体面,虽知众派今晚前来,不怀善意,却也早命弟子奉茶,摆在桌上,只适才争斗,无暇品尝。现见事妥,厌深笑了笑,走上前去,端了两杯茶,递在王岳、曲煞面前,笑道:“恭喜王、曲二侠,得传神功。”王岳、曲煞心道,这是个小人,先是随众派夺功,后来,恐别派习得神功,自家功夫浅,习不得,就转投我派,阻挠传功,现见我二人得功,又来巴结。这样想过,越发瞧厌深不起,然毕竟人逢喜事,这茶既敬来,就是吉茶,不饮不妥,便接了茶,也不谢厌深,也不睬他,只冷笑两声,仰脖饮了茶,又将空杯塞还厌深,只把他做个仆人。 此事既妥,众派也不久留,卷旗走路,不在话下。 待众派离开,殿内清净,三屠屏退众徒,拉了曲对山,笑道:“师兄,平日见你,是个善人,不想也学油滑了。”曲对山奇道:“怎么油滑?”三屠冷笑道:“今晚他等来得突然,我等不备,若打起来,难免两败俱伤,弄不好,我长断山派,恐有灭派之危,于是你就和那高厌深,唱个双簧,使个缓兵计,拖到八月,在古桥楼洞,布个陷阱,引各派来,一网打尽,从此我派更可傲立天地。且古桥楼洞偏远,便是打起来,也不伤我殿宇,不污我地面,待除灭了他等,可就地埋尸,甚是方便,如此妙计,当真周全!” 曲对山听了半晌,竟是这话,怒道:“浑话!我岂是这等人?既说传功于他,便是真传。”三屠大惊,说道:“师兄说我浑,你才是真浑,那二音枯槁,何等神妙,不留藏起来,反传给各派,是何道理?”曲对山不想再谈此事,只欲责骂他又练病脉术一事。 正这时,曲煞忽然跑来,跌跌撞撞,扑在地下,哭丧道:“爹爹,出大事了!”三屠正色道:“什么事,不要慌,沉稳着说,男人家,哭丧什么,不像个样子!”曲煞这才收泪道:“爹爹,今早我与曲英,去张因浅家,欲责其怂恿印藤,夺你地位之事,不想他竟施展邪功,对我等狠下杀手,我年长些,捱住了,只是昏死,这时才醒。曲英年幼,捱不住,就……就死了!” 曲对山听了,心里猛地一震,三屠更是如闻炸雷,脸唰地白了,话也不说,狂喊怒吼,招呼了几个自家弟子,直往因浅家去。 却说因浅内力大多传于印藤,无功护体,受风恶人所伤,就不易好。因深带了他,本想找掌门疗伤,然大殿之上,各派剑拔弩张,眼见就要厮杀,无奈之下,只得回到家中,自己运功,给因浅疗伤,过得半个时辰,正到紧要处,忽闻院外人语嘈杂,刀兵作响,一伙人,执着灯火,径直冲破门,闯了进来。因深一看,是三屠带着弟子,恶狠狠赶来,眼欲喷火,牙呲如狼,狠狠地道:“我儿曲英,可是张因浅所杀?” 因浅伤重,迷离中听见他问,记起早上的事,缓缓说道:“今早,曲煞、曲英二人前来,寻我的事端,无奈之下,我出手将曲英打晕,却未曾害他。方才回来,却不见他,想必是苏醒后,自己回去了。”曲煞听见这话,跳进来,疯魔一般,怒道:“张因浅!你杀人害命,竟然颜色不改。你施那邪功,我命大不死,是个造化,可怜我英弟,身中数剑,没有命活!”因浅迷迷糊糊,听曲煞这样说,一时愣住了,不明何意。 三屠道:“曲英尸首何在?”曲煞道:“我不知道,是张因浅杀的,想必藏起来了。”因浅道:“我实未杀他,不知曲煞怎这样讲,想是受了邪气,失心疯了。”曲煞气道:“不要狡辩,我搜查一番,就可找到曲英的尸首。”因浅嘿嘿一笑,说道:“好,若未搜出,你跪下,磕三个头,我便饶你。”因深心道,印藤已死,那二掌门之位,想必仍是三屠的,来日方长,得罪不得,就道:“浅弟,莫这样讲,煞师兄疑你,要搜查,就由他搜去,这一搜,正可还你清白。” 因浅力虚,也懒得再争。曲煞叫了几人,翻箱倒柜,各处搜去,因深也不拦。搜得片刻,曲煞拉开一个角柜,一个人从柜中扑出,噗通一声摔在地上。曲煞扑上,大哭道:“英弟!你死得惨啊!”三屠抢上前一看,果是曲英,身中数剑,血已是流干,不禁悲痛,嚯地拔出剑,指着因浅道:“小贼!果真伤我英儿性命,纳命来!” 因深、因浅见曲英尸首果在家中,均是大惊。因深低声道:“弟啊,你杀了他,或埋了,或扔远些,就不惹事,藏在家中,实是不妥。”因浅道:“此人实非我杀,你知道我的为人,若杀了他,不消曲家来寻,我自己早向掌门认了此事。”因深心道,因浅确是耿直之人,不会杀了人不认,就道:“三屠师父,曲英虽在我屋里,却未必是我杀,此事根由,还需探查清楚。”曲煞道:“尸首在你屋里找到,还敢抵赖。”话毕,又搜那柜子,搜出一把剑,掼在地下,喝道:“张因浅,这佩剑是不是你的?”因浅看那剑,青辉吞吐遮灯影,白光溜边画星尘,虽染血污,也认得出,确是他的剑。因深也认出了,心道,好,好,尸剑皆在我屋,再无辨头,三屠心狠,必杀我等,不若趁他不备,抢个先手,杀了三屠,求掌门发落。掌门慈悲,即便废了武功,赶出山门,至少性命可保。如此想定,就假意道:“三屠师父,莫慌动手,你过来,我有一物给你。” 三屠未料他动了此心,就走过来,因深伸了一手给他,慢慢展开五指,露出手心,却是个空的,三屠正不解,只见因深另一只手凝结真气,使一招清风拂岗,佩剑陡然跃起,直取三屠脑袋,三屠正疑,忽见此变,大惊之下,急忙退避。然因深这一招,不是寻常比武,是决生死,故使足了全力,剑疾如风,三屠避得剑尖,避不得剑侧,脑袋虽保住了,右耳却给旋下,落在地上,兀自抽动。登时脸染红血,似河满浅滩。此番痛怒交加,兽心更起,提了剑就要杀人,然这时候,贪心忽起,压了兽心,暗想,不知那耳丑仙人,传了因浅什么妙法,甚是厉害。且不杀他,弄清那功夫,再做计较,又怕杀了因深,因浅悲痛一下,更不肯透露那神功之秘,就硬生生收了剑。虽收了剑,如手上却使个狠劲,以迅疾之势,在因深、因浅丹田各捻了一指,二人顿觉锥心般痛,丹田空悠悠的,身上各处经脉,俱都阻塞,浑身没有半分气力,软倒在地。
因浅怒道:“要杀老子,动手便是,使什么歪法害人!”三屠冷冷笑道:“这不是歪法,是个封脉之术。” 正这时,曲对山突然进来。原来,先有弟子报他,说因浅杀了曲英,尸剑并获,铁证如山。对山本是不信,进了屋,见了尸体、佩剑,便不由得不信,怒道:“因浅,你平日虽放荡不羁,毕竟心性善良。近日习了耳丑仙法,有些厉害,就生了狂心,对同门狠下杀手,当真不该!”因浅道:“掌门,因浅自幼随您习武,你知我心性,断不至残杀同门,即或不慎失手,误杀了他,也必自己找您请求责罚,何至于藏尸家中柜里,这般拙劣手法,岂非故意惹人追查?”曲对山道:“不是你杀,莫不是那曲英,到你屋中,夺了你剑,关了柜门,自裁而死?罢,罢,你也莫唤我师父,也莫说自幼随我。”因浅落泪道:“因浅这身功夫,是掌门所授,这一声师父,是要叫的。”对山正气得紧,就道:“不消说了,我也不伤你命,也不废你功,你兄弟二人,既这般厉害,也不需在我门下,下山去,寻个好地,自立门派罢,从此咱们之间再无师徒情分!” 因浅心知无望,就朝对山一拜,说道:“无师徒情分,也有恩情,自今往后,我虽不在门派,也必记挂师友,师父若有事,派人遣我便是。”对山心烦意乱,也不睬他,只道:“张因深,前几日,有五人随你下山找寻因浅,如今这五人何在?”因深道:“不瞒师父,在寻因浅的途中,听闻下四村遭了阴魂,弟子不忍看百姓糟难,便带了五位师弟,前去除阴魂,谁知那阴魂端的厉害,几个师弟功夫不济,都受他杀了。”对山听了,不禁悲伤,摇了摇头,又道:“张因浅,印藤随你去下四村,怎么没回来?”因浅道:“是那村长,叫余金的,使个诡计,伙同那阴魂,害死了他。”对山怒道:“你二人同去,该当彼此照应,怎就这样疏忽,丢了性命?”因浅道:“此事只怪因浅,太过大意,未识破他诡计,求师父责罚!”对山道:“我已不是你师父,也不罚你。你兄弟二人速速离派下山,再莫回来了。” 因浅听了,甚觉难过,就低了头,不再言语。因深知道机会难得,忙开口道:“老掌门,你要逐我兄弟二人下山,我没话说,只是曲三屠封了我等经脉,你替我二人解了封,才好离派下山。”对山道:“也罢,解了你封,速速去吧。”就运真气至掌,贴在因深、因浅二人丹田。然那丹田,竟如深壑一般,黑不见底,真气进去,没有生息,直如火灭灯熄,石沉大海,非但未能解封,自家真气反被吸了些去,不禁大惊,忙收了手,心道,不知三屠的封脉手法从何习得,有些邪性,想责问他,又想,我带王岳、曲戒出门传功,门派诸事,还需三屠料理,且不责他为好。三屠见对山解封不得,暗想,众目睽睽之下,我封的脉,他解不得,倒似我的功夫在他之上,要动他掌门之位,若因此事,事后遭他打压,太划不来,就借坡下驴,顺水推舟,上前拱拱手,笑道:“掌门,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要封他二人几日,做个惩罚,才好解封,故你只做个假势,并不真解封。”对山也不答,只哼了一声,说道:“如今印藤既死,那二掌门之位,仍归三屠,我闭关传功时,需尽心门派诸事,知道么!”三屠大喜,忙说道:“掌门尽管放心传功,门派自有三屠打理。”对山听了,就不久留,当下携了王岳、曲戒,离派传功。 因深见对山离开,心里一阵发凉,暗想,罢了,罢了,如今只有一死。正想间,果见三屠黑了脸,沉了心,一手一个,将他兄弟二人提起,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