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门派
因浅冲进屋去,屋内一片漆黑,忙打个火折,火光之下,可谓阴森惨烈。只见一地尸首,挤压层叠,头脸上血黑痂硬。见了此景,不禁浑身发麻,走上前去,伸手探了探,都是肤冷气无,死了很久。到这时,再也按捺不住,眼泪唰地涌出,哭道:“哥哥,弟弟来晚一步。”如此哭了一阵,忽看见一具尸首,有些异样,上前仔细查看,越发觉得不对,又查看了其余的尸首,都有问题,正无头绪,忽听身后一人道:“弟弟,没来晚!”因浅一惊,回头看时,角落里走来一人,手脸都是血痂,衣襟无一净处,手里拿着剑,正还剑入鞘。走过来,一抹脸,露齿一笑,正是因深。因浅见了,心中大喜,忽地跳起来,左右看看,上下摸打,说道:“哥,受伤了么?”因深看见因浅,也极是高兴,拉了他说道:“我身上红是红些,却没受伤。你问我,我倒要问你小子,摔下崖去,怎么没死?”因浅便将前阵子的事粗略说了,只隐去耳丑传功一节,又问道:“哥,你怎么没事,他们却都死了?”因深道:“我耍了个机巧,缩在暗处,那阴魂大意,遗漏了,就未杀我。”因浅皱眉道:“哥,这几人,是你带来的,你怎么自己躲起来,将他等抛给阴魂送死?”因深笑道:“我不躲起来,怎有命见你?弟弟,莫数落我,且回派去,将这些事报与掌门知道。” 因浅见哥哥未死,心里高兴,便先不刨根问底,二人携手,一起走出屋子。余金早备好担子,放妥了印藤,脑袋放在颈前,就似拼上一般。因深惊道:“印藤怎么死了?”因浅道:“是那余李使个毒计,害他死的。也怪我,没辨得出他的计。”因深道:“弟弟,是那印藤自己大意,怎怪得你?咱们回派,只说他与阴魂拼斗,不敌而死,莫提中计的事,免得受人嘲笑。”因浅摇摇头,说道:“不行,不行,如此太不磊落,他等要笑,随他笑去,我自实话实说,求师父责罚!”因深知他执拗,只一笑,也不说了。 因浅道:“我原要带印藤尸首回派,现见这许多同门尸首,也带不回,只好葬在此地。”因深道:“没错,正是这话,我教余金挖墓xue来。”就道:“姓余的,挖几个好xue,须傍水依山,临道凭风,青龙背上马托人,白虎峰耸入云霄。”余金哭丧道:“爷爷啊,我这里鄙村陋地,没有山水,也没有龙虎,如何是好?”因浅笑道:“哥,这里荒凉残破,你教他变,也变不出好风水,依我看,选处净地,妥善安葬便是。”因深笑道:“弟弟,我跟他说笑哩。就依你说的办。”余金便吩咐村民,都回家拿铲举锹,在村后寻了一片净土,挖xue造墓。又跪下求道:“今日这事,确是老夫糊涂,被仇恨迷了心,我儿既已被因浅少侠收伏,还望您二位饶了我这条老命。”因深道:“好说,只要墓挖得好,就饶你。” 余金听了,大喜过望,赶忙到墓地督工,确保墓整坑深,棺厚板实。众人挖了许久,终于完工,就把长断山派武人尸首入棺下葬,又问清了各个名字,堆坟立碑,处置极是小心周到。因浅见了印藤墓碑,心道,印藤为救我,受三屠责罚,毫无怨言,可谓有义。我虽传他功夫,算是个报答,却未识破余金诡计,害他身首异处,客死他乡,真愧对了他。不禁落下泪来。 因深道:“弟弟,莫伤心。”话毕唰地拔剑,手一翻,使一招霜飘万点,转眼杀了三个村卫,余下的吓得腿软,跑也不能,因深上前拿住,都杀了。 余金见状,吓得噗通跪倒,哭道:“爷啊,你说我挖了墓,就不杀我,怎么反悔了?”因深抹了抹脸上的血,咬牙切齿道:“不杀你,难解我恨!”就揪住他,一剑切下头来,掼出丈余。 因浅道:“哥,你要杀他,先讲明了,再动手,那才磊落。先说不杀,后又杀了,不是英雄。”因深道:“若先说杀他,他就不卖力挖坟了。弟啊,你是闲散之人,怎么也念起规矩了?”因浅道:“不是讲规矩,是分对错,这样不讲信义,算什么堂堂长断山派的武人?”因深道:“罢,罢,今日莫说这些,先回派去。” 二人又在众师兄弟坟前拜了几拜,便离村回去。一路上,且走且息,恢复元气,直走到第二日夜里,方至长断山下。因浅仔细体察,丹田内的纯然内力虽恢复了些,仍只有一指大小,大不如前,估摸是传功印藤所致,想了想,也不在乎,便和因深上山。 二人行得片刻,到一山厅,松静鸟鸣,夜雾清冷。那亭子,红漆木,石板凳,黄亮琉璃顶,八角挂铜铃,有块石碑,上书“松亭”二字。 长断山派在山中设松、竹、梅三亭,取岁寒三友之名,清雅高洁,象征武人刚正之气。亭内常年设人把守,以防敌侵,然今日到得“松亭”,亭内竟无一人。因浅道:“怪事,莫不是有敌入山,掳了他去?”因深道:“莫慌,且去竹亭看看。”二人就不似先前那般悠哉,提口真气,运起轻功,衣襟扫得树响,双脚扰得风乱,发力急奔,不一刻,便到了竹亭。 这个亭子,圆凳圆桌,方柱方顶,顶是竹绿节瓦顶,柱是青石掺沙柱,桌上一块石砚,砚旁一支石笔,笔下一张石纸,纸上两个石字——“竹亭”。竹亭也无人。 因浅道:“哥,不消说了,梅亭必也无人,快回派,看是何事。”话毕就欲走,因深一把拉住他,低声道:“来人了,且躲起来,看看是何人。”二人就伏在亭外草丛中。不一刻,果见一队人马,远远而来。因浅暗自感叹,我练那连天若海,内力精深,别说一队,便是一人,百步之内,也听清了,现传功印藤,失了内力,就这般不济。 那一队人走近,打头的两人,一个是南无障海派掌门风雨声,一个是无障海派掌门风恶人。二人都是三十出头。风雨声面白肤净,倜傥清雅,身着玉绿纱袍,背挂团云宝剑,头顶金骨乌帽,脚踩柔网轻靴。风恶人,是另一个模样,头发乱如茅草,胡子长似瓜藤,一身毡衣比网破,绣满铜钱纹样。脚上鞋破露趾,腰上带裂翻花,斜挂一对破铜锤,忽而指教啷当。 当今是连天纪元,浮沫大洲内共五大门派,是长断山派、鹤至山派、烟尾山派、无障海派、南无障海派,人称三山二海,这几派,立派有先后,长断山、鹤至山、烟尾山三派,分别立于连天纪元402年(蕊瓣尘年)、405年(边缘鸟年)、420年(灰藤年),是老三山派。无障海、南无障海两派立于982年(蓑朵年),是新二海派。 因深、因浅见风雨声、风恶人过来,料知二人深夜来访长断山派,必有要事,就屏息不语,细听他说话。 风雨声道:“恶人兄,烟尾山派换了掌门,这事你知道么。”风恶人道:“咋不知道?是个不中用的,叫高厌深。”风雨声道:“怎么不中用?”风恶人道:“武功不济呗,手也打不了人,脚也跳不了高,这样的人,能有啥用?”风雨声道:“可我听说,他武药造诣深,家有药罐三百,头一百罐,二尺刀伤立合,中一百罐,翻脏内伤可愈,后一百罐,鬼门关前拉人。”风恶人道:“这本事倒有,所以攒了人心,当了掌门,可是在咱看来,仍不中用。”风雨声笑道:“他攒人心,攒到了我处。上个月,亲自登门,送药来了。”风恶人道:“那是他怕咱们欺上门去,挑他的门派,弄得他地位不稳,所以要讨咱的好。”风雨声道:“说来也怪,高厌深这名字,江湖上从未听过,不知此人从何而来?”风恶人道:“听说从南部海上来。”风雨声道:“恶人兄,你我来中原立派之前,不是都在南部海上?怎没听过他的大名?”风恶人道:“雨声弟,你也不想想,那南部海,海深浪大,岛多云密,天也高,水也广,咱是凡人,不是神仙,哪能啥都知道呢。那高厌深,想必是钻在哪个岛上,缩在哪个洞里,整日里思草想药,蒸花煮木,参通武药的大根,悟透人身的本髓,练就了精通武药的本领。哼,这样的缩头乌龟,便是练成通天的本事,老子也瞧不起!”
风雨声欲再说,风恶人道:“禁声!前面来人了。”过得片刻,风雨声方听得前面山冈,有几人走路,就笑道:“恶人兄功力又长进了,这么远,就听得见。”因浅缩在草里,暗想,嘿嘿,若我功力不失,隔着两个山冈之外,也听见了。 那几人越过山冈,走过来。风雨声举灯照照,见他等灰头灰面,衫破鞋坏,手如旧扇垂膝,脚似铁钩抓地。风恶人道:“妈的,原来是饿鬼,吓老子一跳。” 风雨声道:“饿鬼向来只在北方活动,这两年,渐渐南迁,怕是有什么情由。”风恶人道:“嗨,管他什么鸟情由,我审审他。”就对饿鬼道:“你几个,叫啥名字?来这儿干啥?”领头的饿鬼道:“我叫脱壳。”风恶人哈哈笑道:“不见金蝉鬼,倒见个脱壳鬼。”脱壳道:“爷台,把几个金子施舍我罢。”风恶人道:“你要多少?”脱壳见有戏,喜道:“我有七人,你做七份给,就妥当了。”风恶人点点头,招手道:“好,你过来。”脱壳就过去。风恶人忽然脸一沉,嘴一呲,解下铜锤,猛地一锤,把个脱壳砸成rou泥。其余几只饿鬼见了,吓得魂飞魄散,四散奔逃去了。 风雨声道:“恶人兄,你不愿给他,也便罢了,怎么无端的打杀他。”风恶人冷冷一笑,说道:“他几个,就是几只饿鬼,便打杀他,又能找我寻仇咋的?”风雨声道:“你看他等,手粗脚壮,都是有力气的,只是未吃饱,发力不得,若吃饱了,未必就不济。”风恶人道:“哎呀,雨声兄,那饿鬼,就跟猪羊一样,没啥本事,来一个,一锤打发了,来六个,六锤也打发了。” 风雨声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且不说这个,只说今晚的事,在你看来,有几成胜算?”风恶人道:“要我说,那曲对山,拳是提天拳,步是掀地步,静时是仙人,怒时是妖魔。今晚的事,成与不成,全看他咋想了,他若情愿,不消咱说,也办成了。若不情愿,嘿嘿,就是血流成河,尸骨成山,大战三天三夜,也不知成与不成。”风雨声正欲再说,却听远处一人喊道:“前辈!”二人吓了一跳,忙收了声,看来者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