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索金
村民带因浅一路疾走,过半个时辰,到座镇子,因闹鬼,各家门窗紧闭,打更人怕得歇工,街上灯火尽灭,只冷月照路。因浅瞧居民房舍,破败不堪,屋顶墙头,杂草丛生,砖石黑旧,摇摇欲坠,不禁摇头,叹民生多艰。 不久至一大宅,眼前一亮。见它红墙金瓦,层叠十余亩,流云绕,钻屋缝。大门木纹流泻,乌光耀目,绘松林仙鹤,上飞下走。色是古色,又有古味。门上铜钉排开,九九八十一粒,中间两个鎏金狮头,嘴衔门环,眼鼻影黑,直要吃人。檐下悬块卷云烂金匾,凸着“钱升府”三字,已到地方。 因浅暗想,官儿,你却住得好,这一砖一瓦,不是盘剥来的?逢了鬼事,又将百姓送死,好!好!今晚教你知错。正想间,宅内传来弦乐,虽远弱,静夜听来,仍极清楚。弦中夹了女哭,混了鞭打,掺了人笑,揉了哄闹。村长叹道:“我等家破人亡,他却耍得欢。”一个村民道:“咱无靠山,他只认定这点,横行无忌。”因浅心里火起,却生玩性,笑道:“他喜欢耍,便陪他耍。”村长道:“怎个耍法?”因浅道:“他害你家破,你找他讨债。”村长道:“只是不敢。”因浅道:“莫这般脓包,只管去讨,左右有我。”村长迟疑,结巴道:“讨……讨多少?”因浅见他软懦,心里气恼,然又想,他不通功夫,钱升以兵欺压,日子久了,奴性自生,也怪不得。便一笑,说道:“黄金一万,也便罢了。”村长面露惊色,说道:“钱升虽贪,一万黄金,却教他拆屋卖奴,也拿不出哩。”因浅道:“不是一万,是你一家一万,合二十万。”村长张嘴瞪眼,说道:“这是说笑了。”因浅道:“他害你家破人亡,就要偿命,这豪府,楼也要塌,人也要散,金银财宝,更不必留。你只管要,莫管旁的。”村民暗想,今日高手相助,正好出口恶气,推托什么,纷纷道:“讨他个倾家荡产,才是正理。”话毕却不动。因浅道:“怎的不动?”村长道:“却要少侠领头,才好行动。”因浅道:“他害的是你,不是我,自是你去,不是我去。”村长道:“我怎么去?”因浅笑道:“你去踢门,砸他金桌,掀他玉楼,敲碎他宝瓶宝箱,赶散他浮华贵气,揪住他杀,夺了赔金,这便扬眉吐气回去。”村长脸苦眉塌,说道:“少侠只把老朽做个玩笑,我若有那砸屋掀楼的本领,却怎久受他气。” 因浅是玩笑他,早想定从旁暗助,唱出好戏,现见他家破人亡,只吞苦果,不敢寻仇,又怜起他,哈哈一笑,拍拍胸脯,说道:“你只管去,左右有我。” 有个胆大村民,上前叩门,半晌无人应,又叩几下,一个家丁方懒懒道:“哪个死人!在此乱响!”村民却不敢答,脸也白了,手也缩了。因浅笑道:“是你爷爷在此响动,速开门罢!”家丁狗仗人势,未曾受如此辱骂,怒道:“你莫跑!”因浅道:“不跑,不跑,只等见了你这乖孙,才好跑。”家丁破口大骂,取匙开门。 因浅一笑,足尖轻点,一个燕子翻身,越墙入府去了。家丁开门,只见村民,喝道:“哪个骂我!”叩门村民抖似筛糠,心道,因浅害得我惨,均道:“不是我。”家丁眼露寒光,咬牙笑道:“初时嘴狠,终是脓包。”话毕一脚踢翻,说道:“来此放肆,不要命了么!”村民咕哝,不敢言语。家丁道:“再不语,都杀了!”村长支吾道:“先跟着刘忠老爷,后遇阴魂,路上散了。”家丁一怔,捧腹大笑,说道:“蠢材!竟是火坑自跳,砧板自摆,既散了,不知跑路,却又找来,好好,随我入府。” 钱府深远,烛火通明,灯笼高悬,照见红屋青瓦,画栋雕梁,巨木平地起,飞鸟旋落,万花脚前铺,香入鼻肠。村民平生未见,甚感震慑。再走片刻,见一小湖,湖心有亭,翠柱橙顶,灯火辉映。亭内几个歌女,艳妆霓裳,琴箫齐鸣。旁边一个汉子,黑面浓须,凶神恶煞,只把铁鞭扬起,打得一个婢女皮开rou绽,悲呼惨号。对面坐两男子,一个四十来岁,锦袍玉带,面红阔,一对弯缝眼,两撇八字须,是个官家。另一个二十出头,一袭白衣,束发于顶,手中一把扇子,轻轻摇摆,一副书生气,清俊儒雅。二人背后五个兵丁,正是刘忠统领。 家丁跨了廊桥,进了凉亭,附耳钱升,略报村民之事,钱升听了一怔,领刘忠一众走来,执扇公子却未动,只饮酒赏乐,好不自在。 钱升打量村民,轻抚鼠须,歪嘴笑道:“听刘忠说,你等为阴魂所捉,不想命大,竟跑了来。” 刘忠遭因浅坏事,不敢实说,只道路遇阴魂,捉了村民。现正疑他等为何又来,见钱升问,怕漏了底,忙上前道:“你等狡猾,受阴魂所拿,也跑得出。总归识相,自己来了,来人!押了去。” 村长虽惧,事已至此,没有退路,哆嗦道:“且慢!”刘忠道:“敢不从么。”村长道:“不瞒你,我等要钱来了。”刘忠愣道:“什么钱?”村长道:“你害我家破人亡,把钱赔来。”刘忠道:“是女鬼所害,与我何干?”村长道:“也是女鬼,也是你,都有干系,女鬼已收伏,化了烟儿去,只你赔钱,此事方罢。”村长越说,胆色越状,话音朗朗,袭脑撞心。刘忠早听得火起,便要拔刀杀人,钱升却要取乐,笑道:“你不说数目,我怎好赔?”刘忠知他耍戏,凝刀不拔,凑着陪笑。村长见问,说道:“只把黄金一万,我等就好回去。”钱升一惊,骂道:“蠢材!你区区几家,哪里就值一万。”村长道:“不是一共一万,是一家一万哩。”钱刘二人听了,怒极反笑,钱升摆手道:“此人疯了,杀了罢。”刘忠道:“拖在亭中,先以鞭惩,再用刀杀,才是个乐趣。”钱升笑道:“好极!”村民还未受鞭惩,未受刀杀,已是吓死,身子一软,就要跪倒。却听因浅道:“跪什么,有我在,莫怕他,只管壮胆要钱。”村长大喜道:“少侠救我!”钱升道:“真个吓痴了,哪来的少侠?”刘忠却想起因浅,吓得提刀四顾,又未见人。村长亦寻因浅不到,说道:“少侠在哪?”因浅道:“就躲在旁边。”村长道:“又是玩笑了,你在那处,我在此处,却怎当面说话儿似得。”因浅道:“玩笑什么,我引内力相送,传音十里,也不足奇。”村长道:“怎只我一人听见?”因浅道:“巧技而已。”村长道:“我无传音之能,你怎听见我的话?”因浅道:“内功深重,耳目自明,你老别问了,忘了正事。”村长道:“真神人也,快救我等。”因浅道:“你只管应他,我自有数。”村长心道,有这武人相助,真不惧了。便笑道:“钱官,说押老夫入亭,却怎不动?”钱升听他一阵嘀咕,哪知与因浅说话?只道疯了,又听此问,更觉疯得深,怒道:“绑了!酷刑伺候!”刘忠不见因浅,也只道村长胡言,惧心渐收,绑了他押进亭中。村民俱都悲戚,暗骂因浅无信,把他等骗进虎xue,却不相救。
村长进了亭,见那黑须汉鞭打婢女。臂是结rou粗臂,鞭是拧丝铁鞭,可怜婢女,皮开rou绽,奄奄一息,要张嘴求饶,也是不能。村长道:“何苦打成这样!”刘忠道:“递茶时溅在钱爷襟上,便要受惩。”村长道:“这等小事,却要打杀,作孽!”刘忠狠狠道:“她事小,你事大,把她只是鞭打,把你却要先打后杀。”村长道:“住鞭!再打下去,她也死了。”刘忠笑道:“钱爷命鞭惩五十,现只打得二十,还余三十。她命弱,捱不住,也怪不得人。”那黑汉打得血溅,村长只是无法,却听因浅道:“还等什么,再打下去,那女子必死,速夺他鞭子,推他下水。”村长低声道:“少侠,你不现身,只把老儿做个游戏,他臂儿似碗粗,鞭儿比铁硬,我怎的夺鞭推人?”他这话,刘忠没听见,执扇公子却听得真,淡淡一笑,也不点破,只管喝酒。因浅道:“再不动手,女的要被你害死。”村长骇道,真个被我害死,必遭报应。救她一命,却是大福报,故心一横,闭了昏花眼,狠咬漏风牙,嘿地一声,扑那黑汉。黑汉一把铁鞭,打得兴起,见个老儿来搅,只当笑话,糙眉斜挑,红眼圆瞪,把个百斤铁鞭,耍成柳条,一记雷公开山,挟风裹云,直向村长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