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导师
短暂的混乱之后，珍妮弗小姐被侍卫们护送回家，而伊塞尔则和爱德蒙一同受邀去总院长办公室喝茶，顺便说明发现妖魔的事情经过。 初次见到王家学院总院长拜恩先生的客人，通常会将眼前这位态度彬彬有礼、口音过于柔软的老绅士视作一位研究历史、民俗或者纹章学的学者。但是伊塞尔却很清楚兼任法术院分院长的拜恩，与宫廷大法师赫嘉伦一样是王国唯二的九级法师。尽管他脸上的皱纹看上去德高望重，实际上他今年刚过半百，偏偏与接近百岁的赫嘉伦站在一起时，不知情的人往往错把他们的年龄相互颠倒。 “帮我关上门，爱德蒙，谢谢。伊塞尔殿下，请随便坐。”拜恩先生坐在大书桌后，埋头小心翼翼地翻阅着一本如同刚从坟墓里挖出来的羊皮书，同时招呼着进来的两人。与对待其他客人不同，总院长的态度显得十分随便：“奥伯莱黑茶可以么？我记得您很喜欢。” “很高兴您还记得我的喜好。”伊塞尔解下斗篷，走到书桌一侧的沙发上落座。爱德蒙则坐到了另一边。 “知道您来了，我就让人准备着。”拜恩指指书桌旁的小茶几，架在小铜炉上的茶壶自发浮起，把热腾腾的黑茶一滴不漏地倾倒入两只骨瓷杯里，随后两只杯子连同底下的托碟稳稳飘至客人们跟前。 伊塞尔伸向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我原打算去过图书馆后再来拜访您，导师。”十岁时他就是跟着拜恩法师开始学习法术，那时拜恩还没有王家学院总院长的头衔。伊塞尔某些有别于大多数法师的行为习惯，可以说是来自于这位导师的潜移默化。 “是的，我知道。”拜恩先生宽容地说，抬头温和地笑了一下，“请再给我五分钟时间，殿下，让我把这一页读完。” “您请便。”伊塞尔向后靠了靠，姿势更加随意。 总院长没让客人们等太久，很快合上书本，让茶壶给他也倒了杯黑茶。“那么，刚才学院的老师们说您碰到了妖魔？”他啜了口茶润润喉咙后开口。 伊塞尔歉意地道：“我很抱歉，导师，我并非有心毁掉庭院。” “您放心，我不是想要您赔偿。”拜恩先生和气地笑了笑，“我只是想知道详细经过。” “是这样的……”不同于之前让爱德蒙出面应付的敷衍，伊塞尔耐心讲述了水之庭发生的事，包括撞见珍妮弗小姐偷情的细节。 “妖魔啊……确实，几十年没出现几个魔族，最近一个月来仿佛突然冒出了几十个……”总院长用平淡的口吻说。 伊塞尔却微微吃了一惊，“有这么多？” “这是根据从冒险者之家那边汇总的各地与魔族有关的委托推算的，但我相信我国境内的魔族决不只这点。不过遇上一个上位妖魔还能把他打跑，您的成长真让人惊叹。”拜恩法师欣慰地看着他的学生。 “您谬赞了，我只是运气好，借用了水之庭隐藏的法阵。” “就算不是您的力量，也是您的智慧。”拜恩声音柔和，若有所思地注视他。 伊塞尔心头一跳，随即又放松下来。其实像拜恩这样的九级法师，相处久了肯定能够察觉出他身上有秘密，只是导师从来不会过问更不会追根究底秘密的内容。 果然拜恩自动回到了正题：“您不必太担心，魔族的问题难道不应该交给神殿么？” “我不认为他们值得信任，我相信您一定听说了昨天的事。”排除私人观感，伊塞尔仍然能得出这个结论。 “正因为如此，他们一定会更努力地挽回声誉。” “那可不是容易的事。”伊塞尔淡淡地说，“至少我所知道的魔族，并不符合《神典》描述的只是‘纯粹的邪恶’这种称得上单纯的形容。” 拜恩理解地笑了笑，很多法师更愿意相信“偏门”的记载或者从禁书上挖掘真相——只不过伊塞尔对魔族的“知道”其实不像他想的那样来自于法师追求公正客观的研究过程。 正如伊塞尔能第一时间辨认出上位妖魔湮灭之力而没有丝毫理论与实践的障碍，这都得益于他有一个妖魔管家——至少他是如此认为，不过现在他心底悄然思考自己的某些认知可能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同样是湮灭之力，一模一样的痕迹，伊塞尔精神力却敏锐地感觉到贝里安的力量和他遇见的妖魔使用的力量有微妙的不同——再次感谢妖魔管家不久之前告诉他的规则论，让他观察力量的角度发生了变化。 “不过，这么多魔族总不见得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吧？我想也许有什么特别原因。” “如果您需要，我会留意冒险者之家与此相关的信息。”拜恩先生爽快地说，他不介意利用自己身为冒险者之家特聘顾问的权力，给予他的得意门生一些小小的便利。 “我从一个专精法阵的高阶法师那里得到几份不错的防御法阵图解，过几天就让人送来给您。既然有魔族出没，学院的守卫力量应该要加强了。” “我代表学院的师生感谢您的慷慨，殿下。”拜恩也不推辞，对于互助互利的事，这对师生已经养成了默契。“对了，那个福伦科家的珍妮弗我记得，她是法术院的学生，刚刚成为二级水系法师，是福伦科公爵的女儿中长得最美的一个。”他忽然捉狭地眨眨眼，“您觉得她怎么样？也许您和您的弟弟会因为她成为‘情敌’也说不定。” “亲爱的拜恩导师，班尼伯德只有十岁。”伊塞尔严肃地指出。 “女王陛下和福伦科公爵都不会在乎，其他人的在乎也就没有意义。”他的导师真心诚意的表情和语气，让伊塞尔心里反射性抽搐了一下。 “我想这个问题不适合在这里讨论。” “抱歉，殿下，我知道插手一位尊贵的王子的婚姻问题是我唐突了。”拜恩露出受伤的神色，脸上的褶皱努力挤出一丝黯然，“我只是想以您曾经的老师、一个长辈的身分给您一些建议……” “好吧，您说，我听着。”伊塞尔面无表情地端起茶杯，感觉喝进嘴里的奥伯莱黑茶苦得令人发愁。 ==================================================================================== 克利夫满脸不愉地回到暂居地——玻达歌区一栋陈旧的宅邸，多年来被主人遗忘到花园彻底沦为杂草和野花的领地，只剩两个年老的守门人还日复一日看顾着它——刚从窗口掠进二楼的大厅，他的眼底就跳入布鲁沃的身影。 “你去哪儿了？”布鲁沃打量着他破破烂烂的衣服和脸上、手背一些细而密的血痕，“真稀奇看到你这么狼狈。” 克利夫哼了一声：“你管得太多了。”他心里正懊恼被人类弄成这副模样，虽然这点小伤再过一会儿就能自愈，但他认为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如果不是顾及还在进行的计划，他早就一个照面把那个无礼的年轻法师打成人形奶酪了。 耳朵里又钻进布鲁沃那惹人嫌弃的声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成天招惹那些人类的贵族小姐。你擅自闯神殿的事我还没好好跟你沟通，现在又想惹什么麻烦？” “没什么，”克利夫咧嘴一笑，“再闯一次神殿。” “谢因罗在上！”布鲁沃显然生气了，“你疯了吗？上次是你运气好而已，要不是随身带着鲁吉菲斯大人赐给你的高魔髓晶，你当时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 “主物质界的亚斯神殿没我们想的那么危险。不管你怎么说，我也要在他们实行封印之前把杯子抢回来。有魔王的力量，他们中的神术一定能解开。”他对同伴的怒火视而不见，低着头两三下扯掉破烂的衣服，比例精确的身躯布满了一道道强烈烧灼的痕迹，“还有神殿对我的热情招待，不好好回礼我可过意不去。” “鲁吉菲斯大人不在，你不能乱来！” “噢，就是要趁大人不在。”克利夫展露一个极富魅力的笑容。“布鲁沃，这里不是魔界，对小虫子一样脆弱的人类我们何必小心翼翼？虽然在这儿我们也不是无敌的，但多数人类连与我们为敌的资格都没有。你未免太过谨慎了。” 布鲁沃蹙着眉头盯着他背脊的灼伤，不赞同地说：“不要忘记为什么我们的同族会被迫滞留。几只小虫子你不在意，可是一群懂得运用力量或者借以神之名的虫子却可能对你造成致命的威胁。看看你身上的这些伤，难道还不足以让你醒警？是你太莽撞了！” 伤痕以rou眼看得见的速度飞快愈合消失。克利夫手一抖，一套簇新的黑衣凭空抓在了手中。他不急不徐地仔细穿上，一边不以为然地道：“我相信，和我看法接近的支持者一定比你多。” “说得没错！”几个不同声音同时响起。随着话音刚落，空荡荡的大厅四周倏忽之间出现十多个魔族的身影——有妖魔也有恶魔。他们有的倚墙而立，有的悬空而坐，还有的干脆像蝙蝠一样倒挂在天花板上。 “我赞成克利夫。”一个体形健壮的红发魔族笑起来也显得面目狰狞，布鲁沃记得他叫唐恩，“我讨厌等待，更喜欢主动进攻。” 有人开头，魔族们如同打开了话匣子，纷纷表达多日困守此地无所事事的郁闷。 “整天呆在房子里就像坐牢一样，我实在受够了！” “我要出去，我可不怕那些神棍——上次是意外、意外——如果再碰上，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 “我们不能老等着你们的鲁吉菲斯大人来帮我们解决问题，我们应该自己想办法。” “那个魔王之杯我来这个地方之前就听说过，我认为我需要它。” 布鲁沃听着不服约束的同族们七嘴八舌地发表意见，脸色愈来愈阴沉。 克利夫瞅着他的表情，笑得没心没肺：“别这么忧心忡忡的，布鲁沃，我有一个完整的计划，那些贵族小姐们正好派上用场——你该称赞我的未雨绸缪，不然你以为我真会看上几个脸蛋还没裙子漂亮的人类女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