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月下凉箫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箫声缓时如山涧涓涓细流,皓月晨露,润物无声;急时如身临疆场,千军万马,气势如虹。箫声低回,便如暗香幽动,莲花绽放;箫声清越,又似碧空万里,鹤唳冲九霄。 那似曾熟悉的箫声,乃是落瑛无疑,如果他没在做梦的话……这般清雅如莲的乐音,放眼天下,不会有第二个人吹得出来, 长鱼酒绝对有这般自信。 大王旗在她身后迎风招展,城头一片苍凉月光。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月光如水,箫声如水,其间含了多少绵绵情思,怕是只有吹箫者自己知道吧。 她孤单地坐在城头上,眼神清冷,罗裙飘飞,素手轻拈玉箫,灵巧的十指飞扬,在箫孔间婉转流连,一串之音自然流泻而出,无分毫扭捏造作。 箫音回荡于辽远空旷的疆场间,回荡在孤城上空,回荡于萧杀的天地间,从鸿蒙初醒到三皇五帝,从大禹成汤到文王武王、齐桓晋文,千秋万载恍若白驹过隙,圣人的宏伟功绩如浮光掠影,终归尘土。 生与死,盛旺与凋零,繁华与幻灭,是非成败转头皆空,只余虚无一片。多年后,唯有这曼妙箫声依旧萦绕在城头,久久不散。 细听箫声,似能听见千万生死变灭,而那些生死又带来时代更迭。紧随着箫声,沿着时间长河顺流而下,恍然间似从一个圣人当道、万物生光辉的先贤时代飞流而下,跃入纷飞的战火与无情流转的四季。 长鱼酒听着这箫声,忽然就很想喝酒,可惜来得匆忙,身边没带酒,只得作罢。 落瑛估计没看见他,不过长鱼酒此刻也并不想打扰她。重逢的喜悦被紧压在心底,他还想站在这儿多听一会儿,这空灵的妙音,在这战马嘶鸣的沙场,在这孤独的古城,在这苍凉月夜。 渐渐地,箫声开始起了变化,变得激烈起来,仿佛置身血雨腥风、伏尸遍野的沙场,兵车相撞,短兵相接,流矢漫天,刀剑无眼,硝烟弥漫,将军与士卒的嘶吼声此起彼伏。 不到片刻功夫,那箫声竟急转直下,原本的柔和在转音的一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如万钧雷电般的凌厉慑人。寒光如冰,似要刺入心窝,灭人心魂,散人修为,带了一种嗜杀的冷漠与残忍。 那音调刺耳无比,直穿云霄,毁天灭地,长鱼酒甚至感觉箫管都要被她吹裂了。他这才感觉不对头,急忙退后两步,将雨祭紧攥在手里,以防不测状况。 正在此时,箫声陡然一变,其声高似风清月朗鹤唳长空,其声壮似铁骑刀枪冗冗、千军万马衔枚疾走,其声厉似雷霆万丈山崩地裂。 箫声中有杀气! 长鱼酒心下骇然大惊,暗道一声不好,足尖急点,飞身跃起。 霎时间,铺天盖地的阴气迎面涌来,周身仿佛冻结了一般,寒冷彻骨。长鱼酒回身望去,只见他方才站立的地方,此时赫然已结了一层冰霜,并由此位置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延伸数丈远。 一时间寒气逼人,万里冰封,天地肃杀,生机全无! 竟是音波攻击。 长鱼酒觉得没有什么能够描述他眼下的惊异了。 音波攻击,以无形音韵为载体,将杀气导入载体之中,转气为韵,再加以导出,随意幻化使用。这种通过乐器滋养修润释放出来的杀招,悄无声息,却能够杀人于无形,可谓江湖绝学中的上上乘,非内力强大气海浩瀚者绝对难以驾驭。 而能够发出音波攻击的乐器,自然也绝非普通乐器,而须得历经数百年岁月打磨,汇聚天地至清至纯之气的灵物所化,有一己灵性。但光有灵物还远远不够,关键仍在发招之人自身的修为与内力。 方才隐在箫声中的那一击偷袭,可绝对不是寻常江湖高手能轻松办到的。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偷袭之人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决绝顶高手。从方才一击来看,其实力同当世三大宗派相比,甚至也未尝落得下风。 可是,落瑛怎会…… 然而时间不容许长鱼酒作过多思考,他退到后方干冷坚实的黄土地上,轻巧地翻了个身。 “嗖!” 雨祭出鞘,轻薄如蝉翼,刀光森寒如雪。他足尖点地,暗自发力,一个漂亮的鱼跃凌空而来,双手举刀,飞身直下,刀锋重重地劈砍在地上。 “咔咔咔!” 地面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黄沙漫漫直扑而来,冰霜层层崩裂,发出“喀嚓咔嚓”的脆声。一时间战场硝烟弥漫,气氛剑拔弩张。 长鱼酒咬紧牙关,不断提醒自己眼下危险的处境,然而他的心却止不住地发沉。 落瑛还是不愿原谅他么,竟以如此偏激的方式跟他打照面。 城楼上,一袭绿衣凌空而起,足踏虚空,步步生莲,沿数丈城墙翻飞而下,幻化出一道道绿色叠影。千光闪耀,熠熠生辉,恍若画中仙。鎏金靴轻点虚空,于半空中踩出一条轻盈光路,快若电光火石,飘若流风回雪。 “嗖嗖!” 香风扑面,人未至而箫先至,情况危急! “啪!” 长鱼酒快若闪电地一挥刀,格开飞来之箫。 莲香浮动,摇曳生姿,绿色倩影一闪而过,幻化成一名窈窕女子,身上彩光粼粼,如镶嵌万千宝石,绚丽夺目,光彩照人。 长鱼酒见状顿时疾退两步,将出鞘雨祭横在胸前,神色警戒。 “呼——” 北风吹得城里城外飞沙走石,冷冽异常,吹起他的猎猎黑衣,墨发四散。谁知衣襟下,一颗心“怦怦”直跳,却是乱了心神,不知所措。 阴晋城静得可怕,城头没有卫兵,月光下只有他们两人。 女子轻拢薄纱,足尖点地,飘飞而来,举手投足恍若倾城之舞,摇曳如水,迷人双眼。手中玉箫灵巧一转,以奇巧之劲挑开雨祭锋利的刀身,有如毒蛇般捅向他的小腹,攻势既快又狠,如蛆附骨,凌厉得难有喘息机会。 好快!
长鱼酒心下大骇,一个闪身险险避过,随即足下生风飘开三尺,手腕飞快转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劈出连绵风刃。 “咔咔咔——” 黄土地上留下一道道又长又深的划痕,然而转瞬间又被冻结成冰。 “哗啦啦——” 漫天冰晶如雨下,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细小冰尖比那刀锋还快,一划就是一道口子。 视线远处,幽幽隐隐的冰帘后,一袭绿衣正极速旋转着,随着她的动作,万千冰晶闪电似的飞出。 长鱼酒忙不迭闪避之际,忽然感到心口一阵剧痛,不知是否被那冰晶划了一下。他咬紧牙关,强忍剧痛继续战斗。 无数冰晶凌乱纷繁,随着女子的舞蹈不断变化方位和速度。阵阵寒气缭绕,阴冷无比,让人如堕冥府深渊。妖娆魅惑的舞姿千变万化,带出阵阵虚渺幻影,让人目不暇接,如瑶池仙子起舞,又似夜间魔女惑世。 如此优雅的美丽,是出生高门大族之千金方拥有的优雅姿态,可一个人若在打斗中还能保持如斯优雅,这只能说明她打得很轻松。优雅永远属于有实力的人,若非如此,那优雅中必然隐藏着未见的艰辛。 那是一支很危险的舞,会杀人!然而于危机中,似又隐含着丝丝生机,生机再近一步却又是层层杀机,生杀互现,变化无常,生死只在瞬间。 感觉到对方散发出的凌厉杀气,长鱼酒将移动速度发挥到了毕生的极致。他左闪右避着,于冰晶大阵里飞快地来回穿梭,手中雨祭转动如风,将微如毫末的冰晶一一挡开。 只可惜千防万防依旧寡不敌众,一颗细小冰晶从腋下穿过,在他身上拉出一道口子,淋漓鲜血汩汩涌出,然而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情况之危急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眼下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保命。 “咔咔——” 碎冰散落了一地,转头一看,却是冰封绵延万里,天寒地冻生机全无。洁白的冰晶映出远处的群山,映出高耸古城,映出天上月光,如梦境般不真实。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那抹绿衣再度飘然而至,玉箫一转,直冲其天灵盖而来。长鱼酒侧身闪过。 由于对方是女子,身体轻盈灵巧,冲劲小,手速也极快,一击未成第二击转瞬又至,快得让人难以置信。长鱼酒再躲,对方再进攻,两人一去一来,近战好几个回合陷入僵局。 千钧一发之际,长鱼酒陡然发难,一个剪腿横扫,将玉箫踢得女子直接脱手而出,旋即又举刀劈出一道凌厉虹芒。 绿衣轻盈地一闪,便不见了踪影,雨祭砍了个空,在冰面上留下深深的划痕。 “嗖——” 破风声在身后响起,长鱼酒顾不得回头,直接脸仆地向下倒去。 鲜红色的暗器在上空一闪而过,牢牢钉在对面城墙上。竟是一朵血色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