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可恶的荷兰人
罗芳伯的出海路径,是经岐岭、经老隆,沿东江而下到羊石。 罗芳伯率领着一百余名同乡,从虎门上船。刚到西婆罗洲的时候,后来的坤甸港还没有开发,罗芳伯是从一个叫“三发”的地方上岸的。他一看,“但见长林丰草,广袤无垠”,当地土著都以打猎采野果为生,整个一个荒蛮之地。但在罗芳伯的眼里,这地方“沃壤千里,所谓天府之雄国”。 但在罗芳伯到来之前,这里已经有了几拨中国人。当时坤甸有“聚胜公司、四大家围。”而在当地占上风的,是潮汕人。这些被称为“福佬”的来自潮阳、揭阳的中国移民,占了东万律和茅恩等地的金矿。而在另一处叫明黄的地方,开金矿的是来自潮州的大埔县人。 罗芳伯的到来,让这里的客家人觉得来了大佬。 既受拥戴,罗芳伯邀集一百多名同乡,全副武装,在一个夜晚启程,天亮时到达一处叫山心的地方,在那里开金矿的也是大埔人,为首的叫张阿才。 那张阿才一见,呼拉拉来了一百多手拿武器的“土匪”,吓得仓皇逃走,罗芳伯急忙上前好言安慰,用客家话喊话:“我们都是好兄弟啊!我们为什么不能一起经营这里呢?”自此,他们在山心落下了脚,开矿山,修房子,建栅栏,声威大振,周围的客家人纷纷投靠。 后来,兰芳伯等人建立起了“兰芳公司”,把公司的总部设在了东万律。不久,这里建民房,造店铺,成了个小小的中国城。 当时在东万律附近有个叫茅恩的地方,为首的中国人叫黄桂伯,是潮汕人。他手下的“功爷”叫江戊伯,是罗芳伯的同乡。 罗芳伯于是派一名手下叫刘台二的,在斗笠里藏了一封信带给江戊伯,与他里应外合,出其不备一举拿下茅恩。这一下,震动周遭,附近的一系列华人势力纷纷归顺了过来。 可是还有一个叫做刘乾相的华人不服。他手下有500多人,占据着明黄这个地方。他不但不服,还仗着人多,有吞并兰芳的意图。 于是罗芳伯决定干掉刘乾相,那天早晨,海边的武器还没散,他作战地动员说:“消灭了刘乾相,我们再吃早饭!” 那一仗,罗伯芳亲自擂鼓,手下的弟兄们无不奋勇争先,杀声震天,一百多人一早上破了刘乾相的六个大寨,刘乾相被赶得跳了海。此一役,被称为兰芳公司史上的“第一血战”。 不过,此时“兰芳”的征战还没有完。再要扩大势力范围,就要结盟。罗芳伯与坤甸的马来人苏丹开始走动起来。苏丹手下的人造反,罗芳伯派兵帮助摆平,苏丹感激之下,两人成了结拜兄弟。于是,当罗芳伯与当地土著再发生战事,苏丹会站在他的一边。 再后来,罗芳伯领导的最大一战,是与土著人争夺新港。这场战事持续了有9个月之久。兰芳的军队将土著人的寨子包围起来,却久攻不下。最后,他们是挖地道潜进去,锯断了土著人山寨的柱脚,土著人发觉后连夜仓皇逃走。最后,土著人请了苏丹来说和,重新划定地界,埋下竹桩为证。从此,“兰芳”的根基终于稳固了。 为这一仗,罗芳伯也耗尽了自己的精力。一年之后,罗芳伯去世,终年58岁,但他的兰芳国却继续存在,后人谈到兰芳,许多人将其推崇为“华人的第一个共和国”,因为“兰芳大总制”创立于1777年,仅比美国的建国晚一年。而兰芳的首领是公推公选的。这些首领从太哥到副头人,都是有俸禄的,再往下的官员,尾哥和老太,都是义务性的,如同乡村中的乡绅,主事,不拿钱。 此刻站在一旁的刘永福听了刘秀兰讲起这段历史,满怀信心地说:“罗芳伯一百多人就能建兰芳国,我们黑旗军八百罗汉,还有军舰,一定可以统一这些岛屿。” 吴应熊点点头,笑着问刘秀兰:“那兰芳国有多少人?政府的钱从哪里来呢?” 刘秀兰说,“兰芳”现在两万多人,全民皆兵,政权的运转经费来自其成员们的纳税,比如开金矿的,要交“脚仿金”,种田的交“鸦息米烟户钱”,做生意的也抽税。 吴应熊点点头,问道:“荷兰人怎么欺压兰芳人的?” 刘秀兰回答:“罗芳伯去世后,江戊伯被众人推举继任太哥。江戊伯是罗芳伯的嘉应府老乡,武功超群,更兼忠心耿耿。在他之后,还有十一任太哥,其中有两任都是重新当选,从第六任刘台二开始,太哥被改称甲太。” 苏慕白问道:“什么是甲太?” 吴应熊说:“这个我知道,甲太,就是荷兰人授予的官称了,也就是说,从这时起,兰芳的首领,除了要本族人推举,还要经荷兰人的批准?” 刘秀兰说:“是的。兰芳的副首领,也改称为甲必丹。从那时起,荷兰人的势力越来越大了,兰芳公司要向荷兰人纳税。” 吴应熊道:“荷兰人也给了兰芳不少好处?” 刘秀兰说:“是的。养狗还得给根骨头呢。在兰芳立国之前,华人在东南亚的办的公司,已经相当多。仅在印尼的东万律的周围,就还有大港、三条沟等华人的七个大公司,及和顺总厅等一系列华人小公司组成的联盟。他们的治理方式,与兰芳家族式管理也大同小异。荷兰人在华人内斗时支持兰芳扩张。” “难道我华人就没反抗荷兰人的吗?”刘永福问道,他心中热血沸腾,对这种外人利用内斗欺负中国人的事很愤慨。 刘秀兰说有,“就在几年前,岛上另一个华人公司大港公司与荷兰人武装对抗,不过兰芳站在了荷兰人一边。当时一部分败退的大港公司的人逃往兰芳的领地,被兰芳当时的甲太,也就是我爹刘阿生带了600多壮丁堵截,缴了大港人的武器,并将首领擒获送交荷兰人。因以前与大港结下的怨——此前大港公司曾与另一个华人公司三条沟公司冲突,兰芳的人救下80名三条沟人并将他们接到船上,不料船后来漂到大港的地盘,人全部被杀了。” 听到这里,吴应熊对西婆罗洲和南洋的情况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当时华人在南洋建立的公司有十余个。兰芳只是最有特色的一个,比如兰芳设置了一套完整的行政、立法、司法机构。全民皆兵、“工农兵”一体,平时分散在各地搞生产,战时集中起来御敌。全国分省、府、县三级,由各级公民投票选举出当地行政机关的负责人。至于“国之大事,皆咨决众议而行”,类似于后来普遍实行的议会制。在领导人的产生上,兰芳结合中国古代的禅让制,创立了禅让与民主选举相结合的形式。 吴应熊和刘永福还从刘秀兰那里了解到,兰芳人十分重视发展生产,他们了农耕技术,扩大矿业开采,修路,经常组织青壮年进行军事训练;同时创建了兵工厂,造各种土制炮。兰芳还从清朝聘请一批著名儒生前来教学,大大提高了当地人的化水平。兰芳人也意识到,如果仅仅依靠兰芳小国的力量,现在很难抵抗荷兰殖民者,只有借助清朝的力量,才可以镇住荷兰人。兰芳向外假象,宣称兰芳已经是清朝的藩国,此举唬住了荷兰人,使得兰芳国苟延残喘。 刘永福气得咬牙切齿,说:“那帮荷兰猪有多少人?我们这次杀光他们!” 刘秀兰叹了一口气,说:“岛上的荷兰人其实并不多,两千人左右,但他们的火器比较好,还有炮舰。” “满清现在内忧外患,自身难保,兰芳人绝不能靠清朝对付荷兰人,他们也不会管。”吴应熊对刘秀兰:“不过只要我们华人团结起来,别说荷兰人,就是英国佬我们也不怕。刘姑娘,你先休息,我们一定送你回家,赶走西婆罗洲上的荷兰人!” 刘秀兰说:“这真是太好了!” 在军舰上,吴应熊便连夜和刘永福等人商议,想一个万全之策,挺进兰芳国,赶走荷兰人! 南洋的海面,和国内的渤海黄海比起来,更加碧蓝更加梦幻。海水蓝得如半透明的水晶,阳光在一层层的涌浪间滚动,满眼都是闪动的光芒,空气也潮湿闷热。吴应熊站在“龙腾”号的舰桥上面,望着船上12磅的重炮,还有前方丛林葱绿的小岛和沙滩洁白,不一会就满头大汗。离兰芳国越近,他的心情就越复杂,手握出发前搞到的一些南洋资料,感觉身上沉甸甸的责任。
这一次到南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对吴应熊来说,压力有些沉重。毕竟连他爹曾国藩那样的大人物,带上万兵打仗也是屡战屡败,他只有一艘蒸汽兵轮,八百黑旗军,本钱较少,必须稳扎稳打。但是这个世界,要是不冒险,很难有大的收获。 黑旗军多是湖南人和湖北人,不少人都只见过大江大湖,没见过大海和美丽的海岛。这时他们一边兴高采烈在甲板上面做吴应熊发明的军事体cao,一边对不远处指指点点,刘永福赶他们都赶不回舱面,便威严盯着这些黑旗军cao练,他总是这么一本正经。 这时候整个南洋地区,西方列强当中,主要是英国和荷兰。英国人占据了新加坡后,整合了马来半岛以及马来亚的几个港口属地,新加坡、槟城和马六甲为海峡殖民地。这时候统治这些殖民地的还是东印度公司,而非直属英国政府。英国此时大部分精力,还放在对印度的控制上,而荷兰人趁机获得了苏门答腊岛以及爪哇岛的统治权。 获得了苏门答腊岛的统治权之后,印尼总督多米格雷就一直想吞并婆罗洲。只不过兰芳国是一块很大的绊脚石,他们一直是这个地区最大的华人势力。现在的兰芳国的统治范围,包括整个婆罗洲的西部地区,总人口从最初的两三万人,经过百年发展和移民,已经有到四五十万左右。虽然这些年来受到荷兰人和土著的压迫,兰芳国的势力逐渐收缩。但全民皆兵的制度,让荷兰人想要快速吞并婆罗洲,非常困难。加上一些土著势力,荷兰人只能一边武力攻击,一边政治诱骗分化。 吴应熊对于婆罗洲的几十万华人,垂涎已久,他希望这些华人都能团结起来,而不是任由他们自立为王。一盘散沙似的华人,根本就不是荷兰人的对手。只有所有的华人都团结起来,才能够和列强抗衡。吴应熊想南洋的局势发生改变,让黑旗军成为历史车轮前进的拐点。 吴应熊心想,要想在婆罗洲和南洋站稳脚跟,就必须得到兰芳国的支持。这个保守的华人公司,拥有庞大的资产,在当地拥有极大的影响力,才让荷兰殖民当局连同下层的土著,慢慢的采用各种手段分化治之。最后随着几十年的屠杀,这些公司才逐渐瓦解,那些数百年前背井离乡筚路蓝缕以一双手经营的家当,成了荷兰人口中的肥rou,这时吴应熊难以接受的,他站在舰桥上面,目光悠远,轻轻叹了一口气儿。他想在南洋建立一个崭新的国家,建立一个华人优先的政府,但这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这时,刘秀兰正好从外面走到吴应熊身边,脸上也全是汗珠。看着吴应熊叹气,不动声色就转开了眼睛,突然问道:“纪泽哥哥,你们这些兵,是朝廷的兵么?对我们南洋的这些华人,朝廷怎么看?” “朝廷怎么看你们?”吴应熊慢慢转过脸来,打量了若有所思的刘秀兰一眼,慢慢道:“南洋的华人,我觉得,到哪里都是华人。这血里的东西,是不变的。但是朝廷并不这么看,大概一百来年前吧,清廷还是乾隆纯皇帝的时候,荷兰殖民当局和当地土著,在爪哇马达维亚一带,一口气杀了一万多华人,丢尸水中。溪瀑为之一红。是为红河溪惨案,得知这个消息。两广衙门上奏,纯皇帝批的大概是‘朝廷弃民,背弃祖宗庐墓,遭此报纯属咎由自取,朝廷概不闻问’。” 听了这个故事,在一旁的刘永福只是沉默不语,不过手握战舰栏杆的手早已经是青筋毕露。 “朝廷弃民?”刘秀兰听了吴应熊这话,脸色沉郁了一下,随即笑道,“去他娘的朝廷!我们还指望他们派人来赶走荷兰人呢。” 吴应熊对刘秀兰说:“你带我们去见你爹吧。我们就是来赶走荷兰人的。” 刘秀兰点点头,睁着大眼睛,说:“我相信你们是好人。” “龙腾”号卷起了雪白的浪花,缓缓的驶进婆罗洲的一个港内。这里的水道宽阔,以致这艘将近两千吨级的大军舰进港,都不需要引水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