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王老太傅
左右给老太傅搬来一张凳子，放在朝堂上。那王太傅看都没看，从地上爬起，仍旧站着。“先帝及皇上优待臣子，给老臣如此优厚的待遇，那是先帝及皇上的隆恩。老臣做臣下的，却不能坏了朝廷的规矩。”皇帝见他如此，也就没再说什么。 王老太傅站定了，又开口道：“老臣自裕安七年，获皇上恩准致仕，一直赋闲在家，不问政事。今日未曾请旨，便擅自进宫，参与朝会，乃是欺君大罪。无奈此事关国家气运，老臣不敢因私废公，只好冒罪而来。待这件事情有了定议，老臣甘愿领罪。” 皇帝知道这老太傅为人古板，最重伦理规矩，故而对他的领罪之说也没有辩驳，只是心里很不以为然。 然而听说他进宫来，是为了关乎国家气运之大事，却有些意想不到。他想了想，最近国家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大事，自己施政也还仁和，应该没什么需要这位老师傅谏言的。是不是自己才修了座园子，又纳了两位侧妃的事让他听见了，可这虽然算不上是什么仁政，也不是什么关乎国家气运的大事啊？ 他又对下面站着的众大臣扫视了一番，想看出些名堂，可是大臣们头都低着，不发一言，什么端倪都看不出来。 皇帝无奈，只好将目光看向老太傅，“不知朕哪里有失德的地方，却劳烦老太傅前来教诲？” “皇上如此说，至老臣于无地也。皇上自登基以来，勤勤勉勉，虽不能扩疆拓土，却能守成，使国家太平，百姓安居，老臣很是欣慰，也自感没愧对地下的先帝所托。本来老臣行将就木，不应再过问朝政，无奈这件事臣听说之后，心里实在难以放下，故而今日才冒罪前来御前启奏。不知陛下可曾听闻元魏内乱之事？” 听到这最后一句，不仅仅是御座上的皇帝，连满朝的大臣都吃了一惊，原来安静的朝堂顿时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 皇帝终于明白了，难怪这老爷子今日亲自出马，原来是有了这等的传闻。 ………… 那王老太傅的先祖王勇，是苻秦朝中的第一良臣，曾辅佐神武皇帝统一了这华夏大地的北方地区。那是苻秦最为辉煌的时期，占据了华夏的半壁江山，统帅了北方的十来个民族，建立起强而有力的中央政权。 后来神武皇帝野心膨胀，欲御驾亲征，率百万铁骑渡江南下，一举踏平金陵城，好一统天下。王勇知道南朝虽弱，却军民一心，又有王谢二族，被倚为长城。北方虽强，内部却是尔虞我诈、暗流涌动，一旦出现变故，便有分崩离析之虞。故而王勇对神武皇帝苦谏，终未获准，只好勉力支撑。 后来果然不出王勇所料，苻秦军队在溧水一战中，被那谢氏用计打得大败，神武皇帝只身带着八百余骑逃回了北方。神武皇帝经此大败，性情大变，夜夜在宫中饮酒到天明，不理朝政。脾气也越发暴躁，常常无故杀人。王勇苦谏无果，君臣却自此有隙。 终于有些人无法忍受神武皇帝的暴虐，勾结内侍乘他酒醉后，将他缢死在寝宫。主上既死，朝中大乱。那些苻氏宗族也各自暗怀鬼胎，欲从中捞到好处。 这时被苻秦统治的各个民族乘机反叛，各自占有地盘，偌大个大秦王朝一夜之间土崩瓦解。其中那鲜卑族的一支元氏，乘乱而起，经过十来年的征伐，逐步消灭了其他的大小国家，建立了元魏政权，取代苻秦成为新的天下霸主。 王勇独木难以支撑将倾的大厦，无奈之下，只好带着神武皇帝年幼的太子，在一班忠于苻氏的臣子护卫之下，向西渡过衡江，在长安城安顿下来。眼看着复国无望，王勇只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将这关中的西秦******打理起来。凭着衡江天险，加上元魏初建，又忌惮着江南的南朝，一直将这******就这么守了下来。可是王勇终其一生，也没有忘记复国之志，直到临死的那一刻，也嘱咐过子孙要将复国放在平生的第一位，这才郁郁而终。 后来百余年中，这西秦靠着俯首称臣，岁岁进贡，才在元魏的铁骑下保留了关中一席之地。自保尚且不可求，还谈什么复国大计？可王氏后人却没有忘记过祖先的遗嘱，虽无复国之能，但那复国的愿望历经百余年而未绝。 ………… “有这等事，不知老太傅从何听说，详情又是如何？”皇帝问道。 听到皇帝问话，朝堂上的议论声瞬间便又停止下来，恢复了安静。 “老臣因年老多病，常年离不开药丸。老臣服的药丸之中，又一味药只有那东海之滨才寻得到。故而老臣托了一个元魏的药草商，每半年从东边给我捎带些这味草药。今日他又从边过来，与老臣闲聊之余，便谈起了这件事。因他的一位亲戚在宫中当差，很是知道些内情。”说道这里，王太傅停了一停。皇上知道他口干，便赐了杯茶，让內侍端过去。 王太傅歇过恩，将茶水抿了几口，又道：“那药商与老臣时日久混的熟了，又加上老臣已经多年不问朝政，故而谈起来也并不隐瞒。” 皇帝知道，老太傅这话里有水分。就算再怎么相熟，那元魏的药商也不会将本朝中的机密之事透与他国。那老太尉定是使了银子，又或者这药商根本就是老太尉自己派去元魏的密探。 王太尉接着便将那元魏的皇帝如何生病，直至即将不起之时被一方士所治，后来病虽好转却不再打理朝政之事详细说了一遍。之间朝中大臣为立太子如何划分派别，之后又是如何内斗，以至现在元魏朝局震荡的情形也是说的一清二楚。 他的这番说话，与真实的情况竟然只有细小的出入，看来那尔朱隆派往元魏的密探确实下了很大的功夫。 由于上了年纪，说完这番话，王太尉一阵咳嗽，用手捂住的胸口不停起伏。皇帝连忙示意，內侍又将茶杯递了过来，将那凳子也搬到老太尉的身后。这次王太尉没有再推辞，谢过恩便坐了下来，却只坐了半个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