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第二天丁婉萍特地向学校请了假,和我、丁美丽三人一起去了化工厂。 先找到工会主席老杨,老杨刚听我描述事件的开头便打断:“这件事彭科长刚刚已经向我汇报过了,我知道,这样,既然这件事是彭科长在负责,你们直接去找他吧,如果事情处理不好再来找我。”于是我就带着丁美丽和丁婉萍来到保卫科。 “请进。”彭科长听到敲门声后说。 “你们是?”我敲的门,听到屋里有人应声,丁婉萍一拉丁美丽,两人先我一步进去,所以一开始彭科长只看到两个小姑娘,但话才问出去还没有得到回音,就又看见我紧随其后跨进门。 “这两位是谁呢?”彭科长看到我和两个小姑娘一起,很是诧异。 “我们俩都是丁美娟的meimei。”丁婉萍扬了下短发的头,抢在我前面说。 “丁美娟?”彭科长努力回忆,这名字似乎很陌生。 “丁美娟是我姐,你们厂女工江晓娟昨天无缘无故跑到我姐店里,用电熨斗打伤了我姐,现在还躺在医院不能动,我代表我姐今天来就是要个说法。”丁婉萍字正腔圆、条理清晰地表达了此行的目的。 “哦。”彭科长听丁婉萍这么一说,立即明白这两位小姑娘的身份,昨天才从派出所把江晓娟和我接出来的嘛。 “无缘无故。”彭科长从丁婉萍话里截出这个词,别有用心地重复一遍,眼睛瞟了下我。 “这个么——”彭科长打起官腔,“无缘无故这个词用得不太准确,我们昨天一接到派出所的电话,第一时间就派专人去了解了情况,对了,就是我亲自去的,并把打人的女工江晓娟带回厂里调查,据她的陈述,打人之事还是事出有因的。”彭科长说到这停住,眼睛扫了扫他们几个,最后停在我脸上。停了足有两三秒,见丁婉萍她们没有开腔,才又接着说:“至于为什么打人,目前结论尚还在继续调查之中。”他说到这突然话锋一转,直接问我:“对了,陈小飞你和丁美娟是什么关系?” 丁美丽和丁婉萍刚刚都没有开腔的原因,是忽然被彭科长嘴里说的派出所三个字怔住,她们还不知道派出所已经在昨天就插手此事。 丁婉萍反应快,马上调整思路,听彭科长问我,立即抢在前面回答:“他是我姐夫,也是受害者丁美娟的家属。” “你姐夫?”彭科长惊讶得瞪大着眼,形态有点夸张地问:“咦?好像陈小飞还没有结婚吧?”彭科长将了丁婉萍一军。 “是未婚夫,但我们全家早就承认他是我们家人了。”丁家欣看着说话拿腔拿调的彭科长,非常反感。 “请问贵厂对本单位职工在外伤人的事怎么处理?声明一点,我姐并不认识贵厂职工江晓娟,她是在合法营业的店里,毫无防备中遭到袭击并严重受伤,现在尚躺在医院接受治疗,而且,贵厂至今还没有任何人出面到医院探视和安慰。”小小年纪的丁婉萍出口成章,毕竟,她是学校辩论赛的冠军。 彭科长不敢再小看丁婉萍了。 “这个,这个我们尚在调查,还没有正确结论。” “不管是什么结论,是何种原因?贵厂职工江晓娟上门伤人总是事实,从人道主义的角度讲,贵厂难道不应该首先到医院探视嘛?”丁婉萍义正词严,似乎进入到辩论的状态。“何况,我jiejie因为无辜遭受伤害,精神和rou体都受到重创,现在医院方面抢救的费用都还欠着,贵厂对此准备怎么处理呢?” 彭科长的鼻尖都开始冒汗了,把我拿出来做挡箭牌:“经过我们初步调查,打架的原因是因为感情纠纷引起的,陈小飞同志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但刚刚您不是说了,陈小飞目前还没有结婚,从法律意义上并不能算是我们家的成员,况且,陈小飞也是贵厂的正式员工啊。”丁婉萍步步紧逼。 丁美丽差点忍不住要为小妹鼓掌,她从没有听过丁婉萍这么正式地辩论,还一直把她当做以前那个总跟在身后的小鼻涕虫呢! 我不由也对丁婉萍肃然起敬,居然——这小姑娘说起话来这么一套套的,连彭科长都几乎招架不住。 “我们一定尽快,尽快地向厂领导反映,及早地拿出一个解决方案,你——不对,请问伤者有什么要求?”彭科长被丁婉萍一番话下来,经过几年才好不容易练成的官腔都说不顺溜了。 “第一,请贵厂领导立即派人到医院探视伤者丁美娟,也就是我姐,向她真诚地表示慰问; 第二,对伤者丁美娟的医药费本着人道主义原则先行垫付;垫付费用在事件调查清楚之后,从应付的赔付款项中扣除;” “嗯嗯,这两条合情合理,我马上反映上去,立即处理,给你们全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彭科长满脸堆笑,“等你们走了我就去执行。”意思是我们可以回去了。 “不忙。”丁婉萍冷静地说。 “还有——什么?”彭科长的鼻尖又开始冒汗。 “第三,这是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丁婉萍说到这里停下来组织词汇,彭科长紧张地望着这个有着美丽外表、思路清晰逻辑周密的小姑娘,生怕她提出让他无法解决的难题。他上午向主管安全的副厂长、也就是工会主席老杨汇报工作时,特地把这件打人纠纷案也汇报了下,老杨当时邹了下眉,意思是这种小事他这个保卫科长还处理不下来嘛他现在想得是怎么尽快把这个难缠的小姑娘打发走,否则他这个保卫科长在杨副厂长眼里还有什么工作能力?只要她的要求不太过分,最好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他都会立即答应。 丁婉萍缓缓开了口:“第三,我希望贵厂能把批评教育落在实处,敦促打人女工从思想深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只要她当着贵厂领导的面,向被伤者及被伤者的家属真诚赔礼道歉、并保证不再sao扰被伤者及家属,我们可以放弃其他的误工及财物损坏赔偿要求。” 彭科长和我都在仔细品味丁婉萍词汇严谨的第三条要求。 丁婉萍一字一句又把第三条要求复述了一遍。 彭科长紧锁的眉头松开了:这最重要的第三条不是最简单么?只要打人的江晓娟出来向他们道个歉就行了嘛?打了人,别人甚至还不要求你赔偿损坏的财物,做个口头上的道歉不是最轻松的处罚嘛? 他几乎马上就要答应。 但为了慎重,还是就几点向丁婉萍印证一下:“厂领导需要什么样的级别?” “你作为保卫科长,就行,也算是厂领导。” “被伤者在医院,是不是要到医院去当面道歉?”“不一定,只要能向伤者至亲的人道歉就可以代表伤者。”“那就是你啰。”“不是,我只是伤者家属。”“那谁是伤者至亲的人?”“如果你承认,那就是我姐夫陈小飞。” “哦,明白明白,当然承认。” 彭科长的心情一下子彻底放松,这算什么最重要的第三条,太简单了!只要到车间把江晓娟叫来道个歉不就了了吗?他昨天交代过江晓娟,在事件没有处理完之前,暂时就不倒班了,每天上长日班在车间打扫卫生,随时听候处理。 “彭科长请等一下。”丁婉萍叫住正准备去车间的彭科长。 “不要再附加条件了哦。”彭科长生怕这个小姑娘又出什么鬼主意。 丁婉萍莞尔一笑,说:“彭科长过虑了,要求就这三条,只不过你好像没有完全听明白。” “哪一点?我都问明白了的啊。”彭科长的心又开始忐忑起来。 “要保证不再sao扰被伤者及家属哦。”丁婉萍加重语气。 “这一点不很简单吗?你们是不是怕江晓娟会报复?你们也没有怎么要求她啊?”彭科长连问了几个反问句,现在他也不打官腔了,在丁婉萍面前打官腔一点用都没有。 丁婉萍盈盈笑道:“就是这一点要打人的人保证啊。”她说着脸色忽然一下变了,变成冷冷的口气:“她必须当着大家的面保证以后绝不能sao扰被伤者及家属,任何形式的sao扰都不行,我姐夫,也就是陈小飞她同样不能以任何方式方法sao扰,换句通俗点的话,她要当着您和我们大家的面绝对保证不和陈小飞有任何来往!” 我的头“嗡”地一声:丁婉萍绕了半天,重点原来在这里啊?! 猜都不用猜就能判定:江晓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答应这一条! 见彭科长傻傻得半天没有闹明白丁婉萍的意思,我颤巍巍地说:“我帮彭科长问一句,假如打人的江晓娟不答应最后一条呢?” 丁婉萍听完我的话,上下打量我很久,好像突然间不认识似的,然后不再看我,把目光对着彭科长,一字一顿地说:“假如打人的江晓娟不当众保证和陈小飞断绝任何来往,我们一定要告到派出所甚至法院,拘留或者判刑都由他们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