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毕业了! 永别了我的学校,我的小学,中学;我的童年,少年,都永别了。 这是我毕业当天写在日记扉页上的话。 高考成绩出来,班主任陈老师很惋惜地摇着头,对我痛心疾首地说:“陈小飞啊陈小飞,你看你都干了什么?唉——太可惜了!” 我知道陈老师的叹息因何而起。 当年我的数学高考成绩考到了全县第七名,语文也在全县名列前茅,但其他各科呢?加起来都不到100分,有一门居然只有十分。鬼晓得我是怎么考的?作为曾经的尖子生,学校当然很没有面子,肯定要找原因。深究下来,我和丁美娟的早恋也绝对会因为某些同学的告密或者坦白或者添油加醋的描述而昭显在老师的面前,而且最终坦陈在家长的面前。 其实,我再稍微使一点点劲就考上去了。但为什么没有使劲,也许是我的潜意识里根本不想那么做。 ………… 我和丁美娟作为中学生的最后一次约会,是在高考结束的当天。那天下午考卷发下来,我填好考号和名字后就再也没动笔,一直呆呆望着前面娟娟的背影发愣。 是那样的,考场虽然还是在就读的本校,但却不在原来的教室,座序自然也打乱了,我很高兴能坐在娟娟的后面,只不过隔了一排,考试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假如我们之间不隔那一排,又会发生什么? 我看了娟娟的背影很久,发现她的头发很细很柔软,微微有些卷曲。我知道娟娟应该很多试题都不会做,她的成绩一直不好。于是匆匆预览了下整张试卷,很多题目依稀有些印象,但要费心去思考,就懒得想,只顺手做了几道极其熟悉的题型后便继续望着娟娟发呆,这段时间确实憋了太多的话想找她说了。 半小时过后,是考场规定可以交卷的时间,看到有些同学已经扭来扭去坐不住,又隔了几分钟,终于有人站起来,交卷,出去了。在连续出去七八位同学后,娟娟也站了起来,等她交卷刚离开教室,我便匆匆交了卷追出去。 经过她身边,我悄声说:“晚上等你,老地方。” ………… 还是在小南门外的石桥,但这一次我越过了小溪。因为依稀可辨的暮色里,当对岸石板路上刚出现娟娟窈窕的身影,我就跨过石桥,迎了上去。 迈过潺潺的溪流就不属于县城,而是永进大队的地界。 娟娟引着我绕过村口的小学,沿着一条田间小路,在溪坑南岸一颗枝叶茂盛的树旁坐下,一边是轻轻流淌的溪水,一边是蛙声起伏的水田。 “小飞,你考得好么?”娟娟先开的口,细声细语地问。 “不好。”我回答。 “为什么呢?你学习成绩向来很好的啊,同学们都说你能够考上大学的。”娟娟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我故作潇洒地笑,笑着反问:“考上大学又有什么意思?” 娟娟不作声了,沉吟半饷,才又嘤嘤问:“那你还复读不?” “你呢?”我反问。 “我……可能不读了。”娟娟的声音愈发小,几乎被淹没在蛙声里。我捡起一块石子丢入水田,“噗通”一声,蛙声俱寂。 “我也不想读了,反正——我妈说年底要招工的。”我说。 娟娟顿时无语。 我侧身看着她。 这个晚上无月,但天色并不很暗,依稀的星光蔓延在水田, 稻禾在夜风中微动。 娟娟背对着星光,这使她的脸隐藏在黑夜里看不真切,只有在说话时,我才能在她抬头时借助微弱星光看清她的眼,和那一口白玉样的牙。也许是正处在一个人生转折点吧,那一晚我们都感觉有些莫名的惆怅。 坐了很久。 大多数的时间,是我捡起石子一颗颗丢进水田,去抑制一会儿就要响起的蛙声,娟娟基本没有象平日那么笑,默默看着一旁的溪流,偶尔也会把目光落在我脸上,久久不去。 “给我写信,好么?”在她凝神看着我时,我迎着她的目光问。 其实自己心里也很空落。 娟娟的目光象被风吹熄的蜡烛一样扑灭,过了许久才说:“还能给你写信么?” 是啊,还能写信么?自从集体照拿回来,父母已经从我的举止行为中看出端倪,在对金逸华郑永君等旁敲侧击的盘问下,从他们漏洞百出的回答中,基本确定了我和某位女同学的事,只是因为要高考才没有发作,但母亲时刻警惕的目光已经让我倍感稍一不慎就有彻底暴露的危险。 我不做声了。心里觉得憋得慌,但却不知道怎么说,很犹豫。作为十六岁的少年,心里明白我和娟娟之间横跨着一条几乎无法逾越的鸿沟,就象这条小溪分割两岸。 不,小溪我们可以走过石桥相会,但我和娟娟之间的鸿沟却是因为出身——城镇户口和农村户口,在曾经的年代,就像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裂缝,分处两个世界。 当我们相互间的感情从朦胧逐渐清晰,继而快要融合时,两个人的心底却因为马上要离开学校进入社会而隐隐不安。似乎两个人在遥遥相望的时候是心无旁骛的,但越靠近,越感觉有一堵墙的存在,虽然谁也不愿提及,但却不约而同地避开了那堵墙,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