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七章 所寻非人 崩离孤峰
明人不说暗话,更何况是在碧烟纱这位北海仙天掌门面前。 陆正哀叹一声,知晓隐瞒不住,只得重新组织语言,尽量隐去关键信息,“是晚辈不对,之前所言确实并非实话。既然前辈知道南阳子和辛师伯的情况,想必已经猜到缘由……南疆兽神又名奎因,它乃此间异数,再加上荒莽巨刃,非一般修士所能力敌,但晚辈所言五成把握也绝非妄言,皆因南阳子前辈陨落前留下遗言,是以晚辈知晓一些内中隐秘,一年之约虽然就在近前,但有南阳子前辈留下的后手,晚辈对付兽神还是颇有信心的。” 碧烟纱轻飘飘哦了一声,目光始终不离陆正,“那你黄粱一梦,意识离体,都是因为南阳子的缘故?” 陆正连连点头,“不错,正是如此。” “呵,看来你心中所藏秘密十分重要,既然不肯与我分享,那有些事情我也不方便告知于你。”碧烟纱蓦然转身,拾步而上,很快走回莲亭,“所寻非人……你不是我要找的人,你走吧!” 陆正莫名一窒,下意识想要开口询问她要寻找何人,但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心中几经挣扎后默默揖首行礼就此向后退去,但没走出多远,他心中突有所感,隐隐觉得如果就此离去只怕就要错过什么,当下猛地转身,脱口而出大声问道:“敢问前辈,你所寻何人?” 漫天星辉中不见碧烟纱身影,只有声音缥缈如云烟钻入耳中——“我要找此界之主!” ……………… 隔夜的星河峰在煦和光辉下如镀金膜,万物复苏,大梦初醒,一切仿佛美好如初,往昔磨难与战火都似未曾发生。 今日一大早,吕胜便带着陆正前往崩离峰。战后一切事宜已经在昨夜安排妥当,从今日起峰中弟子便开始各有任务,重伤者休养、轻伤者跟着卫大中和孟绍文整顿峰内各处山头,于各处大阵修修补补,另外准备祭奠大典,祭拜这几年在乱战中死去的星河峰弟子。姚芸则带着其他抽调出来的人手去往自在峰听令,至于费罗等人则在陆正嘱咐后再度帮忙起来。 蓝鲸圣王和蒙柯、觉空也没有闲着,主动跟随姚芸去了自在峰,虽然和陆正有许多事情要说,但眼下并没有太多时间。 陆正一夜未眠,从观星台下来后通透心境蓦然多了一丝阴霾,但他在面对众人时仍旧表现得淡定自若,等熬过晚上的议事后返回房中,他脑中却依旧是有些发懵的——碧烟纱不但知道“守界人”的事情,而且她在自己默认身份的情况下告知的讯息着实有些让人心悸惊悚。 北海仙天地处极远极寒,当年到底为何远避中土躲到北边冰天雪地已不可考,只有偶尔远渡冰雪侥幸回来的修士证明他们的存在,后来碧烟纱和柳依依现身中土,两边才再次有了联系。 时至今日,碧烟纱亲自出山,既是因为听到中土大乱的消息,也是为了一桩在陆正听来有些难以置信的事情。 她本来是要找南阳子的,可惜…… 陆正御剑飞行中默默想着,前方领头的吕胜突然唤一声“到了”,旋即便按下遁光落了下去。 只见崩离峰中弟子往来走动,也是一片忙碌景象。崩离峰不比星河峰位置偏僻,因为靠近主峰一些,受大战波及,周遭山脉多有受损,楼宇屋舍垮塌甚多,更有安置在此的许多俗世凡人,是以看起来颇为混乱。 辛子元早已等候多时,等几人落下便快步迎了上来,只见他身后还有甘媱儿跟随,再仔细一看,甘叔常、李昊已经等在了不远处。 “辛师弟,甘师妹。” 吕胜率先打过招呼,又对着甘叔常、李昊施了一礼,“见过甘师伯、掌教师兄,让你们久等了……” 甘叔常身上有伤,气息虽然不显,但以陆正和吕胜如今的修为道行还是一眼看出了他身上强行压制下去的隐晦伤势。换做以往,这等情形必须闭关疗伤,可他今日此时出现在这里,自然也有着几人心知肚明的缘由。 李昊不掩疲色,强打起精神,“是我们来得早了些,走吧,边走边说。” 辛子元走过陆正身旁,两人暗中互相拍了拍肩膀。虽然两人之间已经少有交流,但回想起当初那个嘻嘻哈哈的少年,陆正仍旧不免唏嘘。 像是跟屁虫一样的甘媱儿再不是当年模样,亭亭玉立,不见泼辣凶悍。此刻见着陆正,也不知是心情有异还是确实变了性子,居然罕见的轻轻点头唤了一声陆师弟,这倒让仍旧有些恍惚的陆正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众人心事重重,气氛不佳,沿途走过山间小道,纵然晨风和煦,有成片竹林在清风中发出幽幽响动,却没能让人觉得心境平和,反而没来由有些心烦气躁。 众人并未飞行驰往,因为各脉皆有主峰禁空的规矩,虽然眼下事情紧急,但为了避免引起峰内弟子的过分关注,几人专门绕开大路行走于林间小道,这一路上走得小心翼翼,竟然让陆正有种做贼的荒谬感觉。 等到过了崩离峰主脉山崖,后方突然多出一条天堑沟壑,云雾袅袅中依稀可见对面是一座如利剑直插云霄的孤峰,清悦鸟鸣和呜呜风声在深渊中不断碰撞往复,传到此处已经变成连绵回音。 举目遥望,透过如幻阵般的云雾遮掩,只见对面孤峰山壁处有一座座亭台楼宇,白色云雾中虽然难见全貌,但观其显露一角已然是一座气度威严的琼楼殿宇。 随着辛子元一声敕令,一道索道桥梁凭空出现在两边绝壁之间,一边正在众人脚下,另一边蔓延向对面山腰位置。 众人举步前行,如置身天外云端,旁边时而有飞鹰振翅,长啸尖鸣,巨大阴影裹挟罡风破开云雾,风声如雷,但这座索道浮桥却岿然不动。 行不过数百步,云雾中脚下索道仙桥已不可见,众人如同踩在云端之上,轻飘乎乎,真如置身仙境。这时一抹金色如画笔挥洒闯入眼帘,众人只觉得一阵刺目晃眼,却是东方晨曦完全跃出地面,光照大地,层层云雾在辉光照耀下登时变作片片金芒,并就此缓缓消退下去。 众人视野豁然开阔,轻飘烟云不再重叠厚重,视线当中已经清晰可见半座孤峰的全景。 只见绿山白雾,红墙褐瓦,有几处显眼殿宇覆着七彩琉璃,流光如波,熠熠生辉,伴着幽幽鸟鸣和叮咚流水,映入眼眸的一切完全是一幅美不胜收的水墨重彩。 陆正惊诧讶异,当年入门之时就听闻崩离峰有一座名为孤剑峰的奇峰盛景,只有崩离峰的首座、长老和一众真传弟子才有资格在此开辟洞府、入住修行,平日里也不允许外人随意出入,即便是崩离峰本脉弟子也没多少人真正见识过此间景色,但凡有见闻者无不流连忘返、念念不忘。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纵然以陆正如今的见识阅历,面对眼前这座孤峰的独特景致也啧啧称奇。 他目光环视,发现之前透过白雾所见的殿宇楼阁不过是此间冰山一角,此刻视线当中满是高低错落叠置的亭廊楼宇,连绵不断,角度奇特,竟似如铁链一般将整座山峰一圈一圈地死死缠住。 陆正暗暗吃惊,如此建筑风格着实有些与众不同,他悄悄运起灵目神通,仔细打量,却发现这座孤峰上下居然布满了用来封印的禁制波动。 他好奇不已,却不方便开口询问,暗暗想着回去之后一定要好生问问大师兄吕胜,说不得这里面还有些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一行人再走百步,前方突然有一面虚空屏障,穿过之后众人已经踏足孤峰山腰——刚才穿云索道上所观距离分明不止百步,即便几百步也未必能走到此处山腰,这之间分明是用奇异禁制做了障眼法。 前方李昊突然转过身来,众人也跟着他的视线齐齐向后看去,只见来时的索道长桥如一道长虹挂在两边,目光所及,哪里还有半片云雾,只有一片空荡晴朗,对面山崖的一草一木皆是清晰可见。
穿云长桥渐渐消失,李昊赞叹一声:“天云迷雾索道桥,半成神仙半入魔。听闻崩离峰历代前辈多有在此桥上顿悟得道者,所以此桥也被唤作‘升仙桥’,可惜我虽然走过很多次,但次次眼中只有旖旎风景,毫无收获……” 升仙桥?听李昊这么一说,头一遭来此的陆正登时来了兴趣。 李昊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此外,听说一旦有擅闯者进入其中就会意识迷失被困在内,最终失心发狂如入魔怔……只可惜这等神妙幻阵失传多年,不然我一定要在自在峰布上一处。” 辛子元一路默默无语,此刻点了点头,接口道:“掌教师兄这个想法不知有多少人提过,但可惜此阵确实失传已久,孤剑峰外的这处云雾仙桥应当是世间绝笔了。” 两人寥寥数语,却将陆正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好奇心再度勾起。 不等他细想,李昊突然话题一转,“走吧,我们去见辛师叔。” 陆正堵在喉间的话语登时噎了下去。 众人踏足处是一片面积不大的平地,碎石铺就的道路缓缓向上延伸,两边不但有林木瑟瑟,还有一尊尊石像人雕,观其样貌,姿态各异,神情不一,雕刻手段可谓高超卓群,看起来栩栩如生,仿若活物。 一行人脚步匆匆,辛子元主动开口,边走边介绍道:“这些都是我崩离峰的先贤前辈,有历代首座,还有得道飞升的大能之士。” 陆正心头微动,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不是第一次前来此地,辛子元这番话显然就是说给他听的。 他迎着辛子元目光,点头报以笑容,心中却又有别的想法——这两排石雕看似寻常,可分明与山峰上的禁制同为一体,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以他阵法禁制的造诣修为却是一眼看穿。 几人脚步匆匆,看似赏过风景闲聊几句,实则脚下速度奇快,眨眼间便穿过雕像石道,随后沿着靠山的石梯向下走去。 陆正跟在最后时不时左右观察,纵然没有开口问询,但内心好奇已经愈发强烈。 这时吕胜稍微慢了一些,故意落在后面跟他走在一起,见他东张西望,低声开口道:“孤剑峰算是崩离一脉的禁地,大家虽然都是同门弟子,但你不要轻易打听其中隐秘。” 陆正闻言一窒,这是在提醒我不要随便乱看? “大师兄,师弟省得……” 吕胜瞟他一眼,复又看了看前方几人,见无人注意,又压低声音道:“孤剑峰风景闻名,但内里另有乾坤,有些事现在还不方便说与你听……以你的眼力想必已经发现端倪,若有疑问咱们回去再说……咳,你看此峰洞府殿宇众多,是不是以为辛师伯会住在山巅?” 陆正点了点头,顺着众人步伐向下走去,一脸不解地看着吕胜。 吕胜边走边道:“其实辛师伯和诸位崩离峰长老皆在山腰之下居住,山巅之处是真传弟子的洞府。” 陆正静待下文,却发现吕胜不再说话,只是眼睛盯着自己,意味深长,他登时会意,也不开口,只是跟上步伐快步向下走去。 沿山壁修建的石阶弯弯绕绕,众人走了千余步方才停下,此时山壁之外氤氲白雾再度覆盖,若不运转灵目神通,根本看不到山外三丈距离。 只见前方又一处开凿的狭小平地上有一座恢弘大殿,一半凸出山体,另一半却是在山体之内,周围灵气浓郁,比之山腰外围要强上数倍不止,不过这里已经是孤峰山腰之下,光线昏暗,隐隐间竟有些阴冷森然。 辛子元加快步伐走将过去,挥手施展诀法打开殿门禁制,几人鱼贯而入,只见这座威严大殿内里空空荡荡,除了长案座椅外只有几座鼎炉列在角落。不等众人细看,靠内一侧的偏门突然大开走出一人—— “快些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