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六章 观星台 答非问
听孟绍文说完,姚芸气极不已,喝声道:“她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你到底是道清门弟子还是北海仙天的门人!” 孟绍文灰头土脸,讷讷不敢言语。 吕胜在旁边咂摸着嘴巴,慢慢回过味来。 北海仙天的那位掌门人碧烟纱要见陆正,却不知为何要瞒着众人暗中吩咐孟绍文居中联络,然后姚芸听到了消息,大发雷霆,所以才有了眼下情形。 吕胜想到身边这位夫人出身怡霞峰贞颖门下,对碧烟纱和贞颖之间的事情多少知道一些,本来就对碧烟纱无甚好感,为此生气也确实情有可原。 只是碧烟纱要见陆正何须如此麻烦,直接去找他便是,这么鬼鬼祟祟难免让人心生不喜。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下令不准任何人打扰陆正休息,所以那位前辈为了给自己面子才故意这般作法? 吕胜心里一阵嘀咕,立即否决了这个念头。 笑话!自己这点薄面怎么会让那位碧烟纱前辈放在眼里! “她要见便见,何须如此?”吕胜转念一想,道,“她没说见陆师弟所为何事?” 孟绍文挤出一个难看的表情,“没有……” “罢了,此事我已知道,碧前辈那里我先去见见她。”吕胜头疼不已,沉吟道:“小金子还在休息,你们不要再去叨扰他了。” 孟绍文如释重负,旁边被他诓骗着趟了浑水的卫大中也是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表情,狠狠瞪了他一眼,也是被气得不轻。 便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轻微脚步声,众人齐齐转头看去,却见一身青白道袍的陆正出现在门前,神采奕奕,如获新生,与天亮刚回山时的状态相比判若两人。 “小金子,你,你醒啦!?”孟绍文又惊又喜,一下子扑了过去,“哈哈哈,看来我的办法果然管用,你一定是察觉到我在你门前所以才出来的,是不是?” 陆正笑了笑,也不否认,“你们所说之事我已听到,碧烟纱前辈那里我自己去便可。” “我陪你去吧。”吕胜刚说完,身旁的姚芸便轻哼一声,他摸着鼻头尴尬笑道:“小金子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不必了。”陆正摇了摇头,“她要单独见我。” 吕胜听出话外之音,眉梢一挑,“你怎么知道她要单独见你?” “咦,她让我传话的时候也只是说要见你一面呀。”孟绍文不明所以,一脸狐疑。 陆正迎着众人目光解释道:“碧烟纱前辈给我发了传讯符的,只是我之前确实‘睡’得太死没有注意,所以她又暗中吩咐孟师兄去找我……我想碧前辈的本意是让孟师兄在我出门后禀告于她,只是孟师兄一时着急会错了意……” 孟绍文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这臭小子睡得够沉啊,害我被那位碧前辈抓了壮丁,你要是再不出来,大师兄和大嫂子就要把我活剥啦!” 陆正点头笑道:“是我不对,给你赔个不是……你们且在这里等我,我去去便回。” 陆正简答说了几句,然后转身便走,殿内几人看着他走出门去,下意识都舒了口气——几人都没看出陆正是念头通达,所以走出阴霾、容光焕发,还是强装镇定,但眼下状态足以让人安心许多,以他如今之能和地位,一举一动都牵扯到了众人神经,无论如何,此时看起来一切安好,总归是让别人也踏实下来。 孟绍文等人心中一松,吕胜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他隐隐之间觉察陆正好像有些不太一样,而且细细琢磨刚才所说的碧烟纱之事,怎么都觉得还是有些怪异。 可惜没等他细想,孟绍文已经开始嚷嚷着晚上要聚集众人商议大事。 早已疲惫不已的吕胜兀自在那吐出一口浊气,揉了揉眉心,将刚才的一点疑惑感觉抛之脑后,很快便又打起精神,开始着手安排晚上众人议事的流程。 ……………… 陆正出门后直接拔地而起,身形一闪即逝,倏忽间便于暗色天幕中穿过山峦到了后面观星台的地界。 故地重游,陆正不免一阵恍惚,没想到时隔多年,今日又来到了这处地方,只是物是人非,已经不再如当年情怀。 他跺脚踩了踩足下泥土,顺着沿廊小径向最上头走去。 晦色天光下,陆正运转目力神通,山头古朴莲亭中的人影已经映入眼帘。 “见过前辈。”陆正站在亭外,恭敬揖首行礼:“晚辈一时贪睡耽误了时间,实属失礼,还望前辈海涵。” 碧烟纱的身影在并未完全暗下的天光中显得极为单薄,听到陆正说话后并无动静,隔了半晌后才幽幽开口,声音中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星河峰上观星台,百年岁月弹指间……山峦依旧,星海如故……” 碧烟纱像是面对虚空呢喃自语,声音渐不可闻,陆正听得出nongnong哀思悲伤之意,料想碧烟纱一定是睹景思人,缅怀兵解道消的丈天七,但她口中到底说些什么,陆正却是不好运转神通偷听。 两人之间就这样无言许久,陆正想要走上前去,却又有些挪不动双脚。 静谧之中,黑夜终于彻底笼罩远近世界,碧烟纱的身影和莲亭阴影融为一体,只听她突然问了一句:“听依依说,你师父是为了救你而死?” 陆正一怔,没想到她居然问了这么个问题,“这,这件事……” 他一时迟疑,旋即感觉无形中有两道寒光投在了自己身上,沉重压力登时如山岳压顶,让他背脊一弯,呼吸都变得不自然起来:“师父他……确实是为了救我,才遭到了轩辕北辰的暗算偷袭,最后……最后兵解道消,此事,的确因我而起……” “你是否觉得万分愧疚?”碧烟纱的声音冰冰冷冷,忽远忽近,像锋利刀刃刺入陆正胸膛。 “……是,晚辈愧疚自责,恨不得以死谢罪!” “你有何罪?” “……” 陆正被问得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被勾起痛苦往事,脑海中浮现出丈天七生前的一幕幕画面,最后定格在东荒丘陵山地中的那一道道冲天火莲上。 碧烟纱的身影突然从靠近崖边的围栏处站了起来,步步紧逼,声音一字一顿,直击他的心房——“轩辕北辰该杀!原天行该杀!东海妖族该杀!你心有愧疚,但你可曾为他报仇雪恨!” 陆正身形微颤,刚刚抬起的脑袋又低落下去,“轩辕北辰业已伏诛,如今只剩一具分身,原天行正是被轩辕北辰那具分身救走,此番大战原天行虽未殒命,但他重创在身,命不久矣!” “那东海妖族何解!” “东海妖族自当为师父陪葬!”陆正脱口而出,随即一个激灵,补充了一句,“但东海妖族何止亿万,晚辈虽不怕沾染鲜血,可杀业太重有违天和,晚辈以为首恶当诛,如海修罗、雷蟹圣王等海妖大妖自然不能放过,纵然千难万难,晚辈都会将他们挫骨扬灰!” “以你的成长速度,此言倒也并非大话。”碧烟纱立在风中,气势陡然一松,似乎对陆正的态度和回答还算满意,声音也慢慢变得柔和一些,“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已经知道你为此事付出的努力,但愿你不忘刚才所言,有朝一日能替你师父报仇雪恨……不过,南疆兽神的一年之约就在近前,你先赢了他再说吧!”
陆正身上压力一松,吐了口气,“晚辈自当尽力。” “对付南疆兽神你可有把握?” 陆正一阵沉吟,心念一动道:“五成把握还是有的。” “哦?你居然如此自信?”碧烟纱站在亭中,晦色天光突然亮了一些,她宛如清燃焰火将整个莲亭沿廊照亮发光,天地间簌簌声音瞬间寂静。 “……看来你睡了一觉,不但心境尽复,其他收获也是出人意料呢。” 碧烟纱言语意味深长,陆正只觉得自己的底细隐秘被她一眼看穿,隐约间竟然有些汗涔涔的紧张。他苦笑连连,没想到自忖定力非常,却被眼前的碧烟纱几句话打破了心境平衡——自己之前“睡觉”时候状态诡谲,碧烟纱暗中找了过去定然有所察觉,眼下她这般开口,显然确如陆正所料。即便来时的路上已经有所准备,可没想到被她以丈天七的事情引动心念,转瞬之间便让自己心湖波澜四起。 陆正心中没来由一声哀叹,硬着头皮干笑了两声,抬头看了看碧烟纱,眼睛却被温和的光芒晃得有些生疼,赶忙低下脑袋,小心翼翼道:“前辈说笑了,非是晚辈自信,只是想到集合众人之力与他对阵,五成胜率多少还是有的……即便强如原天行,不也一样被打落花流水大败而回……当然此次对亏前辈能施加援手,挽狂澜于将倾,救我等于水火之中,道清门上下无不感恩戴德……经此一役,门中士气振奋,中土正道修士皆是扬眉吐气,到时只需我道清门振臂一呼,不论南疆兽神还是东海妖族,都将土崩瓦解……” 陆正越扯越远,越说越兴奋,就差为自己拍手鼓掌,但说到后面突觉异样,声音渐低,暗中看向了碧烟纱,却见那位北冰仙子半倚亭柱,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眸含笑望来,玩味之意如注视跳梁小丑,只这一眼便让陆正声音戛然而止。 “嗯?”碧烟纱见他打住了话头,哂笑道:“怎得停下了?继续说。” 陆正面如酱干,尴尬非常,“晚辈……说完了。” “说完了?那好,轮到我来问你了。”碧烟纱双臂轻挽,站直身子,气度骤然威严,一呼一吸如有风声应和——“那位南阳子前辈是不是已经死了?” 陆正脑中嗡一声,终于反应过来哪里出了问题。 “南阳子前辈,他……他确实已经身殒道消!”陆正艰难开口,脸上一片颓色。 “果然。”碧烟纱神色一暗,似有所指,旋即又问道:“辛扬伤势如何?” 陆正道:“辛扬师伯身负重伤……” “可有恢复之法?” 陆正叹息道:“实不相瞒,眼下并无良法……具体情况如何,我明日会和大家一同前往崩离峰进行商议。” 碧烟纱突然走出莲亭,踱步到陆正身前,整个人如同黑暗中的明灯,虽不耀眼但也熠熠生辉,“南阳子殒命,辛扬危在旦夕,既然如此——你何来的自信能够靠人多围攻南疆兽神而胜之!” 陆正苦笑不已,南阳子之死或许能瞒过门中弟子,但碧烟纱这等道行精深的大能之士岂能毫无感应?自己一时疏忽紧张,竟然连这一点都未想到。 碧烟纱连番问话,显然不止知道南阳子和辛扬之事,甚至已经猜到其中关键环节,这一下更是直指要害,也是在逼问陆正所谓“睡觉”的异况与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