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燕羽

    清什离开浮生阁，一路疾行，速度是前所未有之快。她不断释放着元神能量，几乎瞬间的功夫，就冲到天都城外。

    又跑了十几里，她猛地停下，摸了摸头上冒出的一只尖角，闭目凝神，静待其缩小隐迹。

    孩子，为何不喜欢自己真实的样子呢？幽族以血气为根，运用意之力。如今你的血气与我的元神能量融合，已比之前强大百倍。若再吸收东海封印之下的力量，你将成为超越一切生灵的存在。孩子，抗拒是徒劳的，力量属于你，而我也属于你。终有一日，你会成为最真实的你。不要再用龙血折磨自己了，纵情地释放元神之力，天下将无人能与你抗衡，

    元神之力重归完整时，我会是什么样子？

    因我的意识在这里，尖角利爪双翼，现在的你基本具备了我最美丽的部分，到那时，你应该还会多出一条美丽的长尾。

    美丽？你还真是自恋。

    孩子，事实已成，与其抗拒，不如学着自我欣赏。若压抑力量保持样貌，你无法帮助，更无法守护你在意的人。我们，拭目以待。

    清什苦笑了一下，缓缓抬起眼帘。

    她并未抗拒，只是不喜欢这副会被被人称作怪物的样子，每当释放元神能量而至样貌变幻时，她总会感到与世隔绝的孤独和渗入骨髓的恐惧，还有深刻的无助和悲伤。也许只有陷入绝境，她才能足够坦然地面对这一切。

    清什休整片刻，起步幻行，速度比之前有所减缓。

    她的样貌，在元神能量释放过半时才会开始改变。其实，现在她即使只运用一半的元神之力，都比往昔强大许多，因此，她更想以从前的姿态去救梵尘，毕竟在她看来，目前还没到非得全部释放元神能量的境地。

    路途比想象的稍远，直到第二天黄昏，清什才抵达燕羽关。

    燕羽关地势险峻，是北方最重要的军事要塞。入关出关都只有一条路，且必须经过三重门。沧林军将梵尘和先锋军队引入关内，继而将其围困，设下法术结界，让援军难以攻破。

    结界蕴含的能量十分充沛，因清什无从得知建造者的身份和基本术式结构，也无法找出破绽，故试了许多方法，也未见成效。

    夕阳敛起最后一丝光芒，夜幕降临，山间传来阵阵野狼的嗷呜，凄凉萧瑟。清什在结界前踱步，蓦然想起玄音交给她的龙血刃。

    她舒展掌心，蓝光绽放，凝成锋利长剑。龙血，大概是这世上最光明的东西，可以消弭最深处的黑暗。她握紧剑柄，承受着灼烧般的疼痛，挥舞长剑。面前出现了一道赤红的裂口，她前行两步，顺利地穿越结界。她感激地看了看龙血刃，将其隐回体内。

    关内已无结界阻隔，她腾身而起，依次越过高耸的三重门，进入内城。青衣翩跹，自半空飘然而下，脚尖刚触到地面，一阵异香袭来，继而无数赤色蝴蝶从幽暗中飞出，将她环绕。

    香气愈发浓厚，令人沉醉酥软。清什想，若是凡人吸了此香，此刻应是神魂颠倒，不知今夕是何年。可惜幽族只迷恋血气的芬芳，其余种种香，并无法让他们倾倒。

    她缓步前行，四周的蝴蝶在暗夜里绽放着血红的光。

    结界，异香，赤色的蝴蝶。接下来，又会是什么？

    她驻足，垂下眼帘。一些混杂的声音由远及近，马儿的嘶鸣，刀剑的碰撞，痛苦的**，战鼓的回响……

    她挣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处战场。梵尘就在不远处，他手持长剑，苍白的脸色挂着血痕，与所剩无几的将士们聚在一起，做困兽之斗。越来越多的沧林士兵冲上去，逐渐将他的身影淹没。她突然想起许久以前幽明山一役，他无助地倒在人群中，心，生生地疼了起来。

    刹那间，环绕她飞舞的蝴蝶化为赤色细针，急速刺入她体内。没有流血，也没有痛感，只是很快将她麻痹，让她动弹不得。

    她注视着战场上的人影逐渐化为烟尘，目光波澜不惊。

    利用幻境令她放松警惕，继而将她牵制。虽然她此刻麻木的感觉很像中了影侠的毒血箭，不过“化蝶为针”的方式倒是多了几分风雅，而这幻境用的也是巧妙，构建者应已猜到她为何而来。

    “红雨，现身吧。她已经束手就擒。”

    一个柔媚的声音响起，白色樱花从暗角层层涌来，回旋着显出姿影，而另侧则飞出一群赤色蝴蝶，翅膀舞出红光，渐成人形。

    原来，是妖。也难怪，隐匿得久了，总有耐不住寂寞的时候。

    清什浅笑凝眸，灰色的眼中映出两人的容颜。樱花，赤蝶，美得不同凡俗。妖类生来带着一种魅惑气息，眼角眉梢，波光流转，无需什么魅心之术，就可勾魂摄魄。他们不似幽族那般冰冷，而是吐息鲜活，心跳蓬勃的温暖异类。

    凉风送来阵阵馨香，那是他们血气的芬芳。清什竟觉得有些饿了。妖类的血会是什么滋味？不同的妖又是如何修炼元灵？她不免心生好奇。但此刻并非分散精力的时候，她先要找到梵尘。

    “落樱，赤蝶针很快将失效。用千凝丝将她捆住，带她去见花将军。”

    说话的是被樱花女妖称作“红雨”的俊美男子。他一袭红衣，仿佛深夜中一团不灭的焰火。

    “千凝丝？”落樱皱眉：“有这个必要么？若是弄坏弄脏，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雪狐会生气的。”

    樱妖一边娇声说，一边斜眼瞟着如冰雕般立在那里的幽女。

    “雪狐生气不要紧，放走敌人，王上怪罪下来，你我可都担待不起。”红雨冷言冷语，一伸手，金色的丝线已从落樱腰间飞入他掌心。

    清什在一旁听得兴致勃勃。红雨、落樱、雪狐、花将军、王上——秘境沧林到底藏有多少异类？其实她早已能动弹，只是先装作被控制，打算随他们继续深入。

    金丝线从红雨手中飞出，将清什层层捆绕。这名为千凝丝的线绳蕴含着妖族法术，清什感到紧密束缚，但她若想挣脱，稍微运用元神之力即可。不过，她想等见到那位“花将军”，再做打算。

    红雨化蝶，落樱成花，遂旋起疾风。清什被卷在其间，晃晃悠悠地升入空中。她索性闭目养神，享受着眩晕的美妙，直到仰面朝天摔在地上。于是，她整洁的发丝和衣衫难免凌乱，沾上泥土。这下她可有些怨怒，幻影般起身，原地轻旋一圈，千凝丝随即断裂破碎，化为点点金色光弥散，继而消失无踪。

    “千凝丝……我的千凝丝！”落樱惊呼，怔怔地看着清什。

    “哎呀，不小心弄坏了呢。”清什浅笑幽语，灰眸雾气缭绕，樱花美妖瞬间像被摄去了魂魄，连眼睛都无法眨动。

    一旁的红雨刚要有所行动，清什遂以掌心释放风刃，瞬间刺穿他的双肩、腹部及双膝，鲜血汩汩流淌，他痛苦地皱起眉，跪倒在地。

    “你是什么人？”他抬头望向她，沉声问。

    “你认为我是什么人？攻破你们的结界，独自闯入内城，樱妖的异香无法将我迷惑，幻境中也不曾慌乱——”

    “你也是……幽……”他声音颤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看来，幽族对他们而言，早已不陌生。

    清什冷笑，缓步走到他身前，单膝及地，指尖沾了他肩上的血，放入口中。他的血辛辣而苦涩，并不像闻起来那般芬芳。清什想要探寻他的记忆，于是翩然凑近，将嘴唇覆于他肩上的伤口。

    她看到茫茫雪原上立着一个修长的人影。他有着一头银色长发，回眸时，一双湛蓝的眼睛迷乱了她的视线，四目相对，那双眼转瞬变成血红，她感到一丝莫名的恐惧，遂起身后退，垂眸凝神。

    片刻后，沉寂中突然想起悠扬乐声，清什缓缓睁开眼睛。

    道路两旁高挂的灯笼依次亮起，前方现出一座繁花拥簇的宫殿，门内烛影中，立着一位长发美人。

    香气弥散四溢，仿佛充斥天地间所有的角落。

    百花融香的美妙中，清什感应到了梵尘的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