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隐痛
梵尘出征后几日，战场传来捷报。圣上亲率的军队果然不凡，每战必胜，很快将敌军逼退至燕城。煊朝大军乘势追击，目前两军正在燕羽关交战，估计用不了多久，即可收服失地。 朝野上下人心振奋，天都城里已有居民张灯结彩，庆祝煊朝旗开得胜，翘首期盼圣上凯旋归来。 玄音代理朝政，日夜忙碌。为了便于处理政事，他一直住在皇宫，多日未回虚渊阁，也未能抽身去探望清什。 铃兰见不到玄音，烦闷聊赖之际，跟着上官云莫去了趟浮生阁。 多日无人造访，清什的住处稍显冷寂，见到两位血脉后裔，她心里漾起暖意，将自己弄来的上品美味全部送给他们。 “jiejie，你离开幽明山也有些日子了。一个人，不孤单么？”云莫饮下杯盏中的美味，关切问询。 “孤单，实属无奈。”铃兰一边品尝浓浆，一边接话道：“日子一久，也就慢慢习惯了。但心里总不免凄凉。当年广林王被遣往边疆，我也不是独自一人在天都等了七年么……” 清什望着她，浅笑不语，目光柔和。 “如果没有梵尘魅惑，我应是能等到他回来……”铃兰自语似地说着，眼中流露出几分哀伤，旋即又苦笑垂眸：“可是，回来又能如何？他的真身终究会觉醒，前尘执念重于一切。哪怕我无畏地追赶他，哪怕我还有漫长的岁月，不放弃希望，我也知晓，他永生永世都不会再爱上我……” 铃兰说到动情处，泪水夺眶而出，一滴一滴落在面前的杯盏中。 “知足吧。”云莫斜睨着她，感慨了一句。 铃兰止住泪，回瞪他，神情幽怨。 “毕竟广林王曾与你共结连理，相依相伴，就算远在漠城，也念了你十年，这都是真情实意，对于凡人而言，一生有几个十年，很多人想要一瞬都不得，你拥有的已经够多了。不要因为成为不老不死的幽族，就变得贪心起来。” 云莫一本正经地说教，铃兰语塞难言，想反驳却又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 清什被严肃认真的云莫和可怜无奈的铃兰逗得咯咯笑出了声。 “jiejie……”云莫望着她，浅笑呢喃：“很久没见过你这样笑了。” “偶尔贪心，也未尝不可。”清什缓声说，望着两人，眉眼之间满是温柔：“有希望的日子，总是好的。” “你也如此么……”铃兰呢喃低语，望向她迷蒙的灰眸。 清什并未回应，目光缓缓转向别处。 “贪心希望都不为过，可jiejie为何要执着于一个风流薄情之人呢……”云莫小声念叨，心疼地看着她。 清什依然沉默，视线停留在府门的方向。 “他来了。”片刻后，她沉吟，遂如幻影般离开凉亭，云莫铃兰也随之追出去。 玄音刚走到庭院，清什已行至他身前。 “燕城出事了？”她微蹙眉头。 玄音愣了一下，沉声道：“誓言已断，你仍能感应到梵尘？” “并非如此。即使誓言尚在，相隔如此之远，我也无法感应到他。”清什说着，向前一步：“是你。我感应到的，是你。” “你的气息有些紧张，心绪也并不轻松，从宫里匆匆赶来，应是与战事相关。”她继续说道：“看来，翼之元神与龙血觉醒之后，联系越发密切了。” 玄音眼中闪起柔和光芒，正要说话，前方就传来一声浓情的呼唤。 “王爷！” 铃兰和云莫随后赶到，铃兰看到许久未见的思恋之人，立即来了精神，幻行至他身边。 “兰儿，云莫。”他简单打个招呼，目光又落回至清什。 “王爷近日可好，百忙之中要多注意身体。”铃兰蹭过去，挡在清什身前，眼中满是浓情蜜意：“要不然，我每晚偷偷溜进宫里，给你做最爱吃的汤羹如何？” “兰儿，今夜你和云莫先回去吧，我有事和清什说。”他温和回应。 “你们说你们的，我和云莫去下厨。”铃兰说罢，拽着云莫向厨房的方向跑去。 清什望着两人背影，浅笑摇头。这个铃兰，方才还泪流满面地诉苦，转眼见到玄音，又藏起悲伤，一如既往地表露爱意。 “清什。”玄音柔声呼唤。 她转眸望向他，安静聆听。 “从徐州到燕城，多山多崖，地势险要，只有一条通路。其途中设有三道关卡要塞，几日前，梵尘率大军接连攻克两道关卡，直抵燕羽关。拿下此关，就可攻打燕城。本来形势尚好，却不料敌军实在狡猾，之前那两座要塞是敌军主动放弃，只为引诱梵尘的先锋军深入，在他们因连胜放松警惕，而后方援军尚未跟进之际，将他们围困在燕羽关，至今已有五日。传报士兵说，燕羽关附近像是被无形屏障笼罩，任何方式都无法攻入，里面究竟是何状况，他们也不得而知。而且这一路作战，怪事频发，他们总能被奇异香气迷得晕头转向，时常感到疲惫不堪。若非圣上引领有力，部署得当，估计也会溃不成军。但最惹人注目的，要数敌军的几员将领。他们皆带面具，不披盔甲，不配刀剑，实在不像是来打仗的。” 玄音停顿下来，观察着清什的神色。 “你有何高见？”两人异口同声。 玄音笑了一下，缓声道：“我本想亲自率军前往，但朝中不能一日无主，遂派大将军率五万精兵前去救援，但是——” “但是，他们救不了。”清什接应道：“因为能困住梵尘的，不会是普通人。沧林军中，定有异类。” 玄音点头：“而且，这些异类也绝非等闲之辈。” “从天都到燕羽关，以幻行的速度，需要多久？”她问。 “一日左右应可抵达。” “我去救他。今夜出发。” 她眉间凝着忧虑，苍白的脸庞楚楚动人。 她虽斩断誓言，却尚未舍弃心念。所以，梵尘有难，玄音不能对她隐瞒，尽管已料想到她的选择。此行危机重重，他并不放心让她前往险境，但能探查实情援救梵尘的人，也只有她了。 “敌暗我明，万事谨慎。若无法全身而退，切不要勉强，回来一起商量。”玄音语重心长地嘱咐。 “我会的。”她望着他，柔声低语。 “对了，这个，你带着。”他说着，舒展掌心，蓝光绽放，一柄长剑缓缓显现。 “龙血刃……”她注意到了剑柄处的嘲风图腾，有些讶异。他从东海回来之后，她将短刀形态的龙血刃物归原主，却不料再见时，它呈现出最初的样貌——一柄银光凛冽的锋利长剑。 “我将龙血及龙气注入短刃，凝炼两月后复原了它最初的样貌和威力，可斩妖魔，吞噬邪术。即使沧林军中的异类神通广大，龙血刃也能将其震慑。” 他语气肯定，目光拂过修长的剑身。 “玄音，龙血刃是我的宿敌，它高贵冷傲，怎肯为我所用。让它隐于我体内，定会产生排异。” 清什望着他，有些困惑。龙血刃有自己的“魂”，与龙子嘲风血气相通，敬神护人，以初始形态显现时，唯独嘲风才能使用并发挥威力，若想让他人使用，必须减弱一半威力，将其凝为短刀。这些还是玄音告诉她的。 “你忘了么，清什。当年我以龙血刃刺杀幽儿之际，翼之元神已与龙血相连，龙血能封印、唤醒并克制元神能量，但不能将其毁灭。龙血刃也一样。它不再是你的宿敌，而因你与龙血的关联，也可让它隐于你体内，只要——” “只要，我饮下足够的龙血。”她轻吟：“在龙血被元神能量抵消之前，龙血刃都会乖乖听话，隐藏或显现，由我做主。” “你总是这般聪慧。”他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怜爱：“会很痛的。” “的确很疼。”她垂下眼帘：“却也让我安心。就像我最初在漠城遇见你时，会迷恋你的芬芳，也许渐渐的，我也能习惯这种疼痛。” 旋即，她抬起眼帘，望向他眉目如画的容颜。他明眸中依然藏着千载哀伤，他的心，在漫长岁月中浮沉，终究是这般凄凉。 “来，清什。”他温柔低语，向她伸出手。 指尖微微颤抖，落入他火热的掌心。靠近，踮脚，嘴唇碰触他跳动的脖颈。 觉醒的龙血有着快速的复原及再生能力，若在体外则会迅速散发。所以，为能饮下足够的龙血，她必须咬破他的脖颈，直接汲取。 牙尖刺穿他的肌肤，炙热龙血渗入口中。她的身体痛的抖了一下，他旋即将她抱入怀中。 “清什……”他柔声呼唤，反复摩挲她的脊背，似乎想以此减轻她的疼痛。 “还需要一些……清什，坚持……”他在她耳边呢喃，紧拥她纤细的身体。 “可以了，清什。”终于汲取了足够驯服利刃的龙血，他拍拍她的肩，如释重负地说道。 她抬起头，面色惨白，嘴角残留着几丝血痕。 他指尖轻轻搭在她脸颊上，眼中满是疼惜。 “你受苦了。”他沉吟。 她浅笑垂眸，沉默片刻后舒展掌心，一旁的龙血刃化为蓝光，乖巧地飞入她掌心，隐于体内。 “我走了。”她说罢，翩然转身。 “云莫，铃兰，照顾好大家，等我回来。”她抬高声音，让躲在一旁看热闹的两人听清自己的嘱咐。 “jiejie——” 云莫呼唤着走出来，话音未落，清什已如风似影，消隐于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