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亲情
巴黎的修道院内修士们将香气宜人的木箱,圆柱上的人物雕像用粗粗的大蜡烛下闪闪发光的红色天鹅绒分别包装,以免其面部受到磨损。精心雕刻的圆柱间架着一块门相,上面用拉丁文写着亨利一世的名字和头衔。大主教热尔韦神父正在准备着腓力一世国王的成年礼仪式,这座本身其实相当简朴的教堂变得略微带着些王室金贵的色彩了。 热尔韦端着一杯加了满满的蜜糖的燕麦,看着雷蒙悄悄地又一次靠近了露天厨房,想到他的孩子们正在发育的时期,多吃点也就能长得更强壮一些。 “腓力和乌拉尔在你昏迷的时候来找过你们。”爱达坐在床边淡淡讲道。 埃蒂安咂舌道:“是来捉拿刺客的吗?” “不,他们是来看望你的”,爱达摇头之后恭敬的走到床边行礼道:“尊敬的香槟公爵的外孙,埃蒂安布洛瓦贵族先生。” “我早就说了嘛,我可不是普通的堂区骑士。”埃蒂安摸摸鼻子。 爱达抬起头白了一眼埃蒂安,仿佛在说你这样一点贵族样子都没有的臭痞子,哪里会有人相信是出自布洛瓦家族的后裔。 站起身来,爱达走到客房的窗前推开琉璃制的窗,这个修道院虽然外头看似并没有那么贵气,但内部还是十分的考究。并不十分透光的琉璃之外,则能看到柴房和露天的厨房,也能看到雷蒙偷偷摸摸地绕过三名卫兵蹑手蹑脚钻进了厨房。雷蒙从烤制食物的吊钩上切下一块鸡rou,又打开橱柜胡摸一通抓出一些东西抱在怀中。 然而热尔韦就在小堂的边上看着雷蒙,目睹了这只粉色的小老鼠从走出房门到去厨房找食物的一切行动。雷蒙回客房的半路上总算发觉热尔韦一直笑着望向自己,他加快了脚步,脸有些红。爱达看得真切,果然雷蒙长得非常好看,尤其是脸红的时候,比自己这个女儿家长得还要漂亮,没错,是漂亮这个词。 雷蒙踏进房门的第一步,就把房门嘭的一声关上了。噗,爱达笑出声来,雷蒙低着头走到桌前将食物一样一样放下。烤鸡胸rou,几块葡萄干和杏仁,居然还有一小瓶喝了一半的葡萄酒。 “诶,可我想吃鲱鱼……”埃蒂安嘟着嘴,抓起一颗杏仁丢嘴里咀嚼。 雷蒙一愣,转身又要出门,爱达问:“等等,你要去哪儿?” “吾去找找有没有烤鲱鱼或者是熏鲱鱼干。”雷蒙咬着嘴唇道。 一抹杀人的目光飙向埃蒂安,他吓出一身的冷汗,便不敢再去直视爱达,挠着头对着门口的雷蒙说道:“啊不用了,鲱鱼的话,这个季节可能我们这还不太好弄到手呢。” 明明费里西亚的荷兰那边每年都会有好几千吨的鲱鱼运往塞纳河流域,作为法兰西首都的修道院怎么可能会没有储存着。也罢,这样自己不必再一次冒着被当成小偷的险去厨房一趟。于是雷蒙从埃蒂安的床底下掏出三个木质的杯子,简略的用布擦了一下便倒入了深色的红葡萄酒。石榴红色的酒在木制的酒杯之中荡漾开来,平日也可以随意饮用这上帝之血的美妙饮品。 笃笃笃,马蹄声连连传入这个早已安静下来的修道院。在埃蒂安正要端起酒杯时,外头突然喧闹了起来,雷蒙起身走到窗边看去,热尔韦神父急匆匆的往修道院的大门口走去,神色焦急但又有些欣喜。 “雷蒙,是有客人来了吗?”埃蒂安坐起身问道。 雷蒙头也不回道:“应该是来了什么大人物,吾想吾应该出去看看。”说罢他便打算起身出门,走到门口时,客人便已经与热尔韦来到了修道院的露天院子处。 “上帝见证您的虔诚,热尔韦神父我的老朋友,真是许久不见。”为首的白发长须老人身着华服声音虽然苍老但是极具穿透力,身后两位高大威严的中年骑士在后方昂首四顾。 这位老态龙钟的老人便是布洛瓦家族现任首领,香槟公爵蒂博布洛瓦。同样也是亨利一世国王的导师,历代世袭香槟公爵领,法兰西王国的顶梁柱之一。 暖阳当空,庭院中瞬时热闹了起来,这等王国的大人物来到首都的修道院也是少见,就连直辖首都的上任国王亨利一世也是一年才来光顾一次。吱呀——客房门被推开,蒂博公爵一摆手,两位直属的贴身骑士等待在门外。热尔韦轻轻地将蒂博的外衣擦拭一下以示地主之谊。 蒂博看到床上的埃蒂安时眉头一皱,沉吟一声道:“伤还没有好,竟然还饮酒!” 老人的话语十分严厉但又隐隐充斥着亲情的滋味。并不宽敞的客房中,雷蒙与爱达左右两边纷纷单膝下跪:“尊敬的香槟公爵大人,请恕骑士们无法远迎。” “两位请起,不肖孙儿平日里受两位照顾了。”这位公爵大人上前就要扶起雷蒙和爱达,吓得他们连忙从地上起来。 雷蒙低着头不卑不亢恭敬地说:“公爵蒂博大人,葡萄酒少许饮用,可以加速血液的循环,对埃蒂安的伤势并无大碍,相反还有一些帮助。” 蒂博公爵微笑着拍拍眼前的年轻人的肩膀,目光柔和慈祥地看着雷蒙,轻声道:“雷蒙,你还真是长大了啊…几年前你还是个不爱说话的小鬼呐,那时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女孩子呢。” 老人向前一步,雷蒙很识相的让开了路,他不说话是因为眼前这位长辈虽然看似和蔼但其实是个名副其实的铁腕。蒂博看向埃蒂安的眼神十分严厉,但若是有心之人必然能察觉出眼中的疼爱之色。奈何埃蒂安一眼不看自己的外祖父,自顾自的吃着干果喝着酒。 走到面前时,埃蒂安往前挪动了一下,看似好像已经没有一丝气力,眼中毫无情感的波动,喃喃道:“致英雄般的蒂博公爵大人,请原谅您的子孙礼节不周之过。” “哼。”蒂博一拍床前的桌子,桌上的杏仁瞬间化为齑粉。埃蒂安身体一颤,但是迅速的又恢复了平静,低下头面无表情继续沉默。 一旁的热尔韦神父上前一搭蒂博,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蒂博的脸色微微地缓和下来,脸上的皱纹慢慢舒展开来,转身走出两步突然就缓下语气道:“埃蒂安,若是外头受了苦,就回来吧。” 这位铁骨的老人在亲情面前,在自己的外孙面前不免也会软下心来,毕竟就算是铁骨铮铮的战士的心也是rou长的。热尔韦早已将埃蒂安成了残废的事情传信告诉了蒂博公爵,看到信的内容时他险些晕厥过去。他悔恨自己当初将疼爱的外孙寄养给萨瓦里神父进行修行而不是自己亲自辅导,那种负罪感或许会陪伴他一生直到进入坟墓之中。最后他颤颤巍巍的走出了房门,年迈的老人早已银丝白发,不再当年的英姿焕发,在两名骑士的搀扶之下离开了。透过打开的窗户能够看得一清二楚,他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神父大人跟着出去送客,并客套几句话。房内的埃蒂安咬着牙脸色铁青,他一直抱怨这些年来没人疼爱,唯有萨瓦里神父在堂区之中照顾自己。当他真正又一次面对自己在世上唯一的至亲时,忍受着这些痛反而令自己更难受。他害怕自己的懦弱与收到的伤害会波及到蒂博公爵,这位老人的心,其实他真的很想在外祖父的怀中痛哭一场,即使他已经多久没有见到这位暮色下的老人。 虽然万分的不舍又带着人情滋味,但终究只是见了一面。蒂博公爵有自己的领地事务需要去处理,也有自己正统的继承人去培养,在这个并不是非常有出息的外孙这里逗留太久也是会传出闲话。埃蒂安此刻的目光犹如万天星辰般深邃令人琢磨不透,消瘦的脸庞上满是难过与思念。 爱达抿着红唇一言不发,只是一口饮尽了这杯充满苦涩与泪芒的红葡萄酒,幽幽看着在床上一言不发的公爵外孙子。 酒香四溢在房内令人陶醉过去,本就有些丁香花香味的房间更加浓郁了,若是窗户未打开,甚至是有一种进来就会醉倒的错觉。埃蒂安开始苦笑,笑自己的不坦诚,然后笑着笑着哭了起来,哭得如同一个孩子,说到底,他也仅仅是一个十六岁刚刚成年的大男孩而已。雷蒙将他抱在怀中,轻抚着他的金色的已经长及脖颈的发丝,直到埃蒂安慢慢的进入梦乡。 唯有爱达偷偷地将属于雷蒙的酒杯悄悄拿过开始喝了起来,才能让自己在一旁显得不那么尴尬。烤制过的鸡胸脯rou割得十分平整,已经冷下来后rou质还是如此的松软。爱达吃完这些食物便起身关上了窗门,外面的修士们尤其是这个修道院的卫兵们围在一起好似非常的兴奋,因为英雄般的人物——蒂博布洛瓦光临了这个平日里只有经文声的小修道院。他们却丝毫不知,这个大人物来这的原因,亦不知,在一个名门望族之中的最后的亲情是有多么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