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草帽少年（3）
玄冰宫，观雪台，深夜，钰颖独自一人来回踱步，她的旁边只有小小的行装。她回望这个巨大冰冷的家一眼，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她幻想过如果有天，真的嫁给了那个王子，要离开这里，自己究竟会有多不舍得。而此刻，却发现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真的是一点点伤心的感觉也没有。 然后钰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却再也想不起他的样子。只有几个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意象，那是在一片冰雪的世界，放眼望去，分不清天与地的世界。这世界对少女而言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在一个冰山前（或者只是小冰丘）父亲向前走过，然后转过头来，对自己微笑，样子模糊不清。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但是自己就是知道他是在微笑。然后一只巨大的白色小狗在父亲与自己之间走过。自己亲昵地摸了摸小狗的头，小狗的样子模糊不清。反正是一团白蒙蒙的，这里的一切，好像都是白蒙蒙的。而这支离破碎的意象，就是自己关于父亲的所有记忆。 “爹啊，难道你真的像他们所说那样……死了？”少女脸色黯然。 钰颖早到了一个时辰，她大概并没有想太多，以为这里所有人都是宠爱着自己的。大概就算发现了自己要出走，也不会有人阻止。她太天真了。 幸好今天并没有人走动，少女此刻已经在幻想自己将来和洵平师兄生的孩子到底像谁好一点……脸又是微微一红。 接着钰颖又想起林婆婆，她最舍不得就是林婆婆，娘亲在自己小时候就去世了，从此之后，林婆婆就像自己的mama一样……她一定会好伤心！少女想。或者等到自己将来安定好之好，偷偷回来告诉一下林婆婆自己一切安好，忽忧心。 风呼呼的吹，卷起漫天飞雪，有如鹅绒包裹的梦幻世界。少女置身其中，却在憧憬着另一种世界，听说那个世界，春日，会让所有生物充满生机，夏天，会热得让人想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跳到溪边洗澡，到了秋天，树叶会枯黄掉落，空气会变得清凉。而到了冬天，白天将会减少，天气会变冷，但肯定不会有现在冷，一些动物会选择冬眠。待到下一个春天，黑熊mama就会带着一堆熊孩子到解冻的河边捕鱼…… 或者到时候应该把林婆婆也带走，少女忽然想。 就在少女浮想联翩，不断在自己幻想的世界添砖加瓦的时候，钰颖发觉她后面出现了一个人。 她笑了，轻咬嘴唇，洵平师兄终于到了！ 然而她的笑容僵住了，而她幻想的世界，停止在第二年的夏季正在转向秋季的时候，她稍稍的告诉洵平师兄，自己有了身孕……停止了……幻想。她意识模糊，只觉得有人在自己后面拍了自己一下。只知道那不是洵平师兄，然后自己就失去了知觉。 一个全身穿着黑衣，连头发都包得一丝不苟的黑衣人，将少女轻轻抱住，他从腰间拿出一张黄色符箓，然后取出小刀，轻轻的向少女的手指划了个小口，一滴红色的鲜血滴到符箓。那黑衣人拿起符箓，轻轻看了一下，轻轻的点了点头，看来相当满意。然后又从腰间拿出一个巨大的黑色布袋将少女装了入去。 他取出符箓，口中念念有词，符箓从他手中缓缓升起，升到与黑衣人眸子同高处便没再往上升起了。符箓缓缓旋转，忽然最底的一角出现一道细细的火光，很快整个都燃了起来。那黄色符箓消失殆尽，地上却是忽然出现了一个和钰颖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她轻躺在地上，她同睡着一般。黑色人接着提着真的少女如同闪电般向黑暗中退去。他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带着真的少女消失了…… 而地上那个由符箓幻化的少女，缓缓的睁开了眼，她猜疑的看了看四周。然后缓缓的站起来，一脸不解的表情，“刚才发生了什么？”她轻轻的道，“好像有人拍了自己一下。” 她急忙地望望四周，却哪里有一个人。 “难道是我想多了？”少女轻语，轻轻向前跨了一步，“怎么洵平师兄还不来呢？” 然后她走到自己的行囊旁边的石椅旁，轻轻拨开上面的积雪，便坐了下来。脑中又开始幻想自己不曾经历过的春夏秋。 远处慢慢传来了脚步声，少女眼前一亮。只见一个身材高大，身穿玄冰宫衣服的少年正微笑的走着过来。 “洵玉师兄！”她心情激荡。 “钰颖师妹。”他微笑着说。 钰颖再也忍不住，在很多年前，她就心仪着这个男人，而现在他真的真的愿意放弃一切，和自己远走它方。去到南一点的地方吧，去一个四季分明的地方吧。 他走到她跟前，她紧紧抱着了他，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那么主动。感觉到他的呼吸就在自己耳边，一呼一吸，又痒又麻。 好一会儿，他们就这样紧紧抱着。 洵平慢慢放开她，“我们走吧！” 钰颖娇红着脸，点了点头，弯腰提起自己的行囊。 洵平的手却是和她同时触到了行囊。钰颖脸色又是一红。“让我来吧。”少年道。 钰颖又是点了点头，她想，我在做什么？我要做什么？原来这就是爱情，让人变得手足无措。 他提着她的手，轻轻一跃，飞向天空。有若流星一般，直直往南飞去。 风呼呼的在耳边吹着，每往南方更近一点，少女的心又更暖一点。 “洵平师兄，那你的行囊呢？”少女轻轻一问。 “风很大，听不清啊！”洵平道。 “我说洵平师兄……” 却是少年打断了她的话，“现在还叫我洵平师兄？” 少女整个脸都红透了。嗔道：“不然叫你什么？”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两人闪电一般一路南下，现在却是在高空处停下，从高空处向南望去，尽是一片暗黑。那是北冥海。 洵平从空中缓缓降下。“下去休整一下吧，明天才度北冥海。” 钰颖点了点头，跟着降下。 下面的是一片菜田，那片菜田是属于雪俗村的，很难想象人们怎么在这片冰天雪地种起菜来。事实上很简单，因为火山，这附近有好几座火山，形成了这样独特的冰风两重天地貌。 “陪我走走。” 少女脸色潮红，点了点头。 洵平提着少女的行囊，轻轻的向前踱步，少女低头望地，一点都不敢接近少年。 “钰儿啊，你爱我吗？” 黑暗中，钰颖脸红得不能再红，爱！爱得不能再爱！ 而少女的行囊不知何时，裂开一道大口子，一个毛娃娃掉到了地上，那是小时候林婆婆送给她的。而此刻没人发现，也没人在意…… 有好一会儿，两人都不说话，他们在一片稍无声息针叶林里踱着步子。靴子踩在枯枝上，发出哔哩啪啦的声音。 “我们认识了十八年了。从你出世，我们便认识了。” 少女在后边点了点头。心砰砰作响。 “你还记得那时候，谁与你最要好？” “不是你吗？” 少年忽然一声冷笑，“是一头狗。一只白色的大狗。还记得么？那年雪崩把你和它给埋了，结果它用身体紧紧裹着你。后来宫主才把你救出来。从此之后，你就和它就形影不离了。” 少女惊讶住了，因为她一点也没有这记忆。 又好一会儿，两人都没说话，只有踩着枯枝的声音。 “然后那年，师父带着你和那条大狗南下后，从此之后师父就没再回来了。两年之后只有一个年轻人带着你回来，然后那个年轻人也消失了。而你好像失忆了一般，关于师父的事，你居然一点都不记得了！”他越说越激动。 “我不记得了。” 少年忽然停了下来，转过头来，他伸手抓着少女的手臂。 “你知道！你一定知道师父在哪里！就算不知道，就算师父真的已经死了。他一定会将《冰龙决》传了给你！如果你真的爱我，就把它传给我！” 钰颖只觉得手臂很痛，而洵平师兄此刻简直像变了个人一般！ “没有，真的没有！”少女带着哭腔道。 “师妹，你最好识趣一点。你知道为什么柳吹风那混蛋要逼你嫁给那个有龙阳之好的歧靖？”还不等钰颖回答，他便声势俱励地说，“因为《冰龙诀》！因为《冰龙诀》在炎帝手里！我绝不能让柳吹风那混球拿到《冰龙诀》！就算我得不到，我都绝不会让他得到！”他捉着钰颖的手越来越大力。钰颖只觉得自己的手像快要断了一般。 “洵玉大师兄，你怎么了……”她被吓哭了。 “告诉我!《冰龙诀》怎么会在炎帝手上！我已经没多少耐心了！” “我不知道啊！” 啪的一声，洵玉左手狠狠抽了她一个耳光。一个鲜红的五指印出现在少女的脸上。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忽然发现所有的梦都碎了。 “我不知道你上次是怎么逃过鬼门关的，但是这次你绝对活不了。” “什么？” 啪的一声，他又掴了他一巴掌，“又在装纯情！又在装什么都不知道！还记得你绝食之前吃的东西吗？我下了毒药‘夜魔’，这种药已经失传了很久，天下知道的人恐怕没几个，我也是偶然所得，知道为什么叫‘夜魔’么？因为一到了夜晚，吃了毒药的人就会全身发冷，那是一种绝对的冷，如果是修冰系的功底的，身上的冰霜气息十倍的增加，最后会混乱得不受控制的在五脏六腑横冲直撞，最后的死状就好像走火入魔那样。”他脸色狠毒，全然没了平素优雅的模样。他一甩，将她甩在地下。她头发一片凌乱。脸上毫无血色。 “噌”的一声，他抽出了剑。双眼闪着寒光。 少女望着他，心已经气化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 “我说了，绝对不可以让柳吹风拿到《冰龙诀》。你死了后，我看看他用什么来换！” 钰颖只觉一阵窒息，就好像有一万斤石压在自己心口上，过了好一会，才说，“就是因为这样？你知道我是真的……真的好爱你。” “呵呵，”洵平冷笑，“你们喜欢我是必然的事，我当上玄冰宫宫主也是必然的事！你最好快点给我想起来关于《冰龙诀》的事！还有师父死之前发生的所有事！不然……”他把剑抹到钰颖的脖子旁边。 钰颖望着那双灭绝人性的眸子，忽然觉得一种解脱，她在世已经再没一个亲人了，她曾经幻想过和这个男人一起，有个家，可是，今天最后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或者林婆婆算一个。她悲切地想，下一刻，她自己往那剑抹去。鲜血把剑映得红红的。 他猛的把剑抽回，可是太慢了。 “可恶，你就打算带着所有的秘密到地狱吗？”他对着少女的尸体咆哮道。 洵平，发现天快要破晓，北境的夏天，晚上时间就是那么的短！他抬起少女的尸体，顺便把她的行囊拿起，整个人化作流光，去到一个火山口的上方，滚腾熔岩将他的脸也映红了。他将她的尸体还有行囊一并抛下。少女的尸体从空中落下，而他居然笑了，满足的笑了。然后头也不回，化作流星一般，往玄冰宫飞去。 而他并不知道，在他飞走不久后，那熔岩的上方，出现了一张黄色带血的符箓，符箓中间裂了一条长长的裂纹。而符箓在熔岩上方挣扎了一会，化成飞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