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阳光都变黑(2)
“来,走吧!“Brook伸手帮我打开了车门。坐了进去以后,我发现这车应该是从军队还是什么地方弄来的,因为方向盘上有一个巨大的美国海军陆战队的标志,非常显眼。整个车里很大,却也很整洁,更多的说是简洁,并没有放太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这时候Brook也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关上了车门。“Let‘sgo!“陆虎车很快就急速驶出了停车场,上了主干道。因为已经错过了高峰时段,所以整条路上并不堵车,不一会儿,我回头时就已经看不到车站的顶棚了。 坐在右边的座位上,我悄悄打量着左前方这位从未谋面,却又对我“很熟悉“的Brook的友人。要说他一个火车站普通职工居然能买得起路虎汽车我并不奇怪,因为在这边蓝领的工资和普通上班族差的的确不多。我看着他扶着方向盘的手臂,突然发现,在他浅色的短袖工作服下面,胳膊上似乎有几道伤痕。 “啊,Andy应该还不知道我吧?“友人也发现了我在观察他,笑着说道。“我是Patrick,原来和Brook都是警校的。“ “嗯嗯,很高兴认识你。“我说道。看着他方向盘上那个美国海军陆战队的标示,我问他,“你是退伍的军人?“ “哈哈,眼力不错啊。“Patrick答道,一边左转方向盘调头进了一条小巷子里。“我是前年才从陆战队里退出来。别的也不会,就在火车站干点事情。“说着他把窗户摇了下来,抬头看了一下旁边楼上的牌子,转头问Brook,“是这里啊?“ Brook拿出手机看了下,摇了摇头,“不对,还得再过三个街区。“望着四周小巷里有点破败的景象,说道,“他这么多年要是就混成这个样子,咱们得好好收拾收拾他。“ “哈,那是必须的!“Patrick在一旁应和道,“当年他可是承诺过得哦。“ 在他说话的时候,我偶然间瞥见他右侧的嘴里似乎少了一颗牙,还有一颗闪着金光的镶牙。而仔仔细细看他的侧脸,你就能发现,和正常人相比,似乎有点瘪下去,塌下去一样。 Patrick这时候转过身扶着椅背,只用一只手就把车从巷子里面倒了出去。继续驶上了主干道,他向我说道,“我兄弟跟我讲了不少你的事情呢。“ “啊,是吗?“我讪讪地答道,白了坐在前排的Brook一眼,“都说了什么事情啊?“ Patrick正要开口回答,却被Brook摇了摇肩膀,“好好开车!“他只好笑着摇了摇头,隔着后视镜冲我做了个鬼脸,表示无可奉告。 Brook这时候又开口问道:“你现在还打拳吗?“ 打拳?我不由得心里暗暗有点吃惊。因为光从外表上看上去,Patrick真的只是一个一般身材的人,也并不十分健壮。如果不是那些伤疤和牙齿做了一个合理性道证明,无论如何,我都联想不到他还有这样的爱好。 “嗯嗯,还打呢。“Patrick回答道,脸上似乎显得还有些得意。“这个赛季打了四五场,都轻松拿下了。明天晚上还有一场,赢了的话,奖金就有了。“ 我有点好奇,看着他手臂上几道浅浅的伤痕,问道,“你还是职业拳击手?“ “哈哈。“Patrick似乎有点自嘲似的笑了两声,“不是职业的,但应该和职业的差不多,甚至比职业的厉害。“ 我有点困惑,看向Brook。他正在那里拿手机发着什么信息,头也不抬地解释道:“他玩儿地下拳击。“ 黑拳?想到这两个字,我不禁感觉到一丝丝寒意。原来在上大学的时候,看过一些美国地下黑拳的电影。当时感觉那种激烈的比赛很有观赏性,也萌生了想去实地看一看的想法。但Tommy那时候就和我说真正的黑拳比赛无异于目击一起凶杀案,强烈不建议我去。我因为学业功课也很忙,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不仅仅是黑拳了,我面前就是一位真正的黑拳拳手。好奇感不由得又开始泛滥起来。我打量着他,感到有些难以置信的不可思议的感觉,又有些隐隐约约的崇敬感。“你们打的那个,也是在拳馆或者体育馆里什么的,并且定期举行的吗?“ “哈哈,哪有那么高级。“Patrick笑了笑,“像我们明天比赛,就是在市郊已经废了的钢铁厂里。一般也都是在那里。什么也不带,没裁判,谁先把对方KO了就算赢。“说着他转过头来问我,“你想来看看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和Brook一样深蓝色的瞳孔中似乎闪烁着兴奋与自豪。“可是,这些比赛不都是一般人去不了吗?我听说还要找中介什么的?“ 此时正好到了一个红绿灯路口。Patrick二话不说就打开副驾驶位置上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两张有点发黄的纸,扔到Brook腿上。“明天晚上八点半,你带Andy来吧。“ “晚上八点半?“我有点吃惊。Brook这时候也放下手机,直冲Patrick摆手说道:“你得了吧啊。要我一个警察跑去看你们违规搞这个?不怕我给你们都抓了啊?“ “兄弟肯定不会的。“Patrick笑着抓着他的肩膀说道,“Andy好不容易来一次,让他见见呗。“ Brook这时候转头看向我,表情显得有些凝重,“Andy你可想好了啊,这个比赛可和你看的那些电影视频都不太一样。你有心理准备能接受吗?“ “哦?怎么?会很可怕?“我有些不解。 “这种比赛,可都是要死人的。有时候而且非常血腥,我就见过......“ “哎呦行了,你那次是遇见极端情况。“Patrick赶忙打断他要讲恐怖故事的念头,一边撸起右边的袖子,把肌rou群秀给我看。“我上去一般不出三分钟就搞定。“ “你得了吧。“Brook在一旁揶揄道,“就你上次那个熊样子。“ “最近都是些菜鸟级别的。没事。“Patrick满不在乎地说着。此时我们大概已经到了接近于市区中心的位置,两侧的建筑物也逐渐高了起来,此起彼伏地随着车的运动而显出一条波动着的线,显出了现代社会独特的一种质感美。 也就是大概又过了两三分钟,Patrick开车从大桥上拐了下来。“怎么样?你就带Andy来吧。“Patrick似乎有点抱怨地求着我们,“每次我打的时候,全场基本都是他们的人,全在高呼让对手打爆我,郁闷死了都快。“ Brook转过头来看着我,貌似在征求我的意见。我本来对这个事情就很好奇,现在现成的机会来了,何乐而不为呢?“我都可以啊,你去支持支持他吧。“ Patrick立刻对我咧开嘴笑了起来,跟个孩子似的显得好开心。Brook貌似沉思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好吧,去支持你一次。不过丑话说前头,你输了没人给你付赌金啊。“ “怎么可能输,我肯定都给赢过来!“Patrick势在必得的语气让人感觉到了他很坚定的必胜的信心。这时候我们来到了一栋银灰色的,大概有三十几层的医院的广场跟前。没想到即使是上班期间,人也是不少。 Brook看了下手机里的地址,点了点头,打了个响指。“我打个电话叫Simon下来吧。“Patrick说着就要拿电话。 “不用,我们上去就是了。“Brook按住他的胳膊。“你就先回去上班吧。省的到时候你那里人又要说什么你不好好干活就凭着自己军人身份混饭吃了。“ “哈,我压根都根本不搭理他们。“Patrick耸耸肩,显得很无所谓的样子。 “够给兄弟们招黑了。“Brook一巴掌削到他的后脑勺上,一边让我下车。 “行,那我晚上来接你们,咱们好好逛逛。“Patrick摇下车窗对我们说道。接着又冲我伸出了手,稍稍收敛了一些刚才的玩世不恭的态度,“老弟,好运。“ 我伸出手和他相握。这时候我才发现那只手掌上布满了老茧子,十分有力,果然是一个拳击人的手。我之前一直感觉到有些害怕,面对未知的‘正式宣判‘。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让我感觉到了很大的力量,终于稍稍增添了一点面对现实的勇气。 就这样我们和他到了别。走进了医院的大厅,里面居然也是人山人海,排队挂号的,买药的,咨询的,略微显得有些吵闹。还有一些小孩子因为发高烧的原因,在母亲怀里哭闹不止。 Brook把我拽到一边的电梯里,直接就按了三十八层顶楼的按钮。也可能是因为凑巧没有别人要用,电梯门关上,又只剩了我们两个人。我问Brook,“怎么,又是享受‘特权‘了?“ “哈,算什么特权,都是认识的兄弟。“Brook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看着电梯指示灯,“我们好多兄弟平时要是病了,或者执行任务受伤了,都是直接来找他。“ 电梯门打开了,迎面我看到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似乎没有半点医院的意思,倒像是一个大公司的办公室。要是没有了刚才病人吵闹的声音,我可能还误以为我现在是去见大老板呢。 “跟我来。“Brook说道,一面径直走向正前面的一扇门。门一开,就看见他张开双臂,向里面说道:“怎么样,好久不见啊。“ “唉,快进来坐。“那个叫Simon的医生赶忙从办公桌前起来迎接我们。这又是Brook的一个兄弟。和那些五大三粗的“兵痞子“们不太一样,他和我有点相像。带着一副眼镜,俨然读书人的模样。和那个同叫Simon的Betty的老公,倒是有几分相似。 “你好,李先生。“他看见我,用蹩脚的中文和我说道。“你还会讲中文?“我有些吃惊。 “嗯嗯,只是一点点。“他还是‘切换‘回熟悉的英文和我说道,一边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张大照片,“我在TJ培训过,上过一年多中医课,所以会讲一点点。“ “很不错的啊。很标准的普通话。“我这个GD人在他面前,也觉得他的普通话真的很好。 “谢谢你。“Simon继续用生硬的中文感谢我。一边转头看向Brook,“你先去隔壁待会儿,我要和他单独谈。“ “哦?“Brook故作惊讶地问道,“我还不能听啊?“ “是的,病人隐私,闲杂人员不能听。“说着Simon就把他推进了旁边隔间里,顺手就把门关上了,还加了锁。
“喂,你小子要关我这个长官紧闭啊?门那头Brook抗议道。Simon也不搭理他,径直走到我这边,指了指椅子,对我很客气地说,“李先生,坐吧。“ 我谢过他,坐到了他那把柔软的的会客椅上。环视了一下整个房间,朴素的摆设,简洁,大方。一旁的桌子上还放了一盆郁金香,黄灿灿的,散发出很清新的香味。 “那个是荷兰病人送我的种子。“Simon发现我注意到了那盆花,和我讲道。一边从办公桌里拿出一叠纸来,坐在我对面。“你的情况,Brook之前已经大致和我说了。不过你再详细地和我说一下,可以吗?“ “嗯,好。“Simon的礼貌和亲切让我不由得放松了许多。回想起那一次在大学健康中心拿到体检结果的时候,那个护士面无表情把纸递给了我,转身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绝望地站在那里。 “你是在德州农工大学的Health/centre做体检的时候查出来的吗?“他问道。 “嗯,对。“ “哈,不用担心呢。“Simon微笑着答道,“他们那里医疗设施太老了,好多时候都会误报。上次就来一个A/M的学生,也说是诊出了艾滋病,结果我一查,什么事情都没有。“ 我不由得感到放松了许多,甚至有点侥幸,希望自己就是被误诊了。 可是,后来的那些...... “嗯,你被诊疗出之后还有什么别的症状发生吗?“ “有一些。“我答道,“有时候我经常咳嗽的时候会感觉身体被掏空了一样,甚至会咳出血来。“ “咳血可能是因为嗓子咳嗽太用力,破了受伤而已,不要太担心呢。“Simon继续安慰着我。 我本来还想说一下上次流鼻血的事情。但这个时候Simon已经拿起桌上的电话,叫一个护士上来。不一会儿,一个戴着眼镜穿着护士服的小女生推门走了进来,冲我招手打了打招呼。 “她是我们这里康复中心的护士长,你先跟她去做检查吧。“Simon告诉我,又专门嘱咐了那个护士,“好好帮李先生。“ “放心吧头。“她完全是以称兄道弟地口吻和Simon说着话,豪放直爽,和她小女生的形象完全不符。我心想,果然当兵的开的医院,也是脱离不了某种‘痞子气‘啊。 就这么跟着她,我们重新回到了电梯上。那个小护士一关上门就嬉皮笑脸地问我,“你是不是上过NAC节目的Andy啊?“ “啊?“她这么说,我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时候我脑海里开始渐渐浮现出前几天,John的面孔来。 闷热的午后,有点晃人眼睛的摄像灯,还有那些让我疲惫的问题...... 宣传片。 ...... 平权。 ...... 我顿时又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疲惫的感觉。但是为了不让她扫兴,我只好强打着精神,假装很开心地问道:“啊,电视台播了呀。“ “对啊对啊。“她兴高采烈地说着,丝毫没有考虑到我对此事究竟怎么看,“那天我们这边一起在医院看的,你真的是一个好可爱的人哦~“ 她捂着嘴笑了起来,我却感到无比的尴尬。也许对她而言,听听男人和男人的故事很好玩。似乎很“幸福“。但她又怎能亲身体会到,这背后真实的心酸与无奈? 漂亮的话谁都会说,尤其是在“政治正确与自由主义“盛行的今天。不管真相是什么,只要方向对了,符合人们的“需求“了,把所谓“真理“包装得愈发华丽,你就会愈受到众人的追捧。而你的内心呢?人们或许根本不会真去care你真正的想法。 人们只需要,你,符合这个社会的“价值观“。你顺从,你就可以生存,可以活得很出彩。但你要是反叛,你就必须“滚出去“,或者成为被教育的对象。 但是我也不能去怪她。她又有什么错呢?她也不过就是这个庞大社会机器的一个组成部分而已。这个社会影响了她,而不是她,选择了无视“同志“真正的内心世界。 电梯门打开了。我们一并走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化验处。“Andy,我们需要先采集一些基本的样本,把你的袖子撸起来可以吗?“ “哦?抽动脉血啊?不能就扎手指吗?“我问道。 “嗯,“她点点头,“动脉血纯净,不会干扰测试结果。“她又调皮地冲我眨了眨眼睛,“放心啦不疼的,比手指头轻松很多啦。“ 并不是我怕疼,而是,我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晚上,我躺在沙发上,止不住的鼻血...... “好啦没事啦。“还容不得我多想,她就已经替我把左边袖子挽了起来,放到台子上。一个戴口罩的化验师在我的手腕处擦了一些碘酒,接着拿来一根针筒,轻轻一扎。 我感觉心口突然紧了一下,接着就看见鲜红色的液体开始不断涌进了针管,甚至都还不用化验师抽起活塞,活塞自己就开始往上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