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子衿（一）
我无脸去见凤儿，不知怎么安慰，也不知怎么帮她。惜芳倒是帮衬着劝了几句，凤儿次日便出堂做雅妓了，这让我无比内疚的同时更生云非凡的气。而我与他已半个月没说过话，即便遇见了，我只是远远地行个礼随之避开。他也不做声响，点头颌首，擦身而过。 云非凡受命去翰林院就职，位同探花，正七品的官。从昨日云非凡回了沈府，宾客也日益增多起来。人要脸树要皮，沈明月为作友好相处，缠着云非凡教她诗经。 桃花园中，树影中。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云哥哥，我有背错的么？”听得出这是沈明月的莺莺细语，她把整篇一字不漏的背诵下来，实属难得。 守在桃花林外的我揪着桃叶发着呆，沈明月挽着云非凡款款而出，我呆了一瞬，退至一旁向两人俯首行礼。 沈明月瞧见了我讶异的眼神，解释道：“许是夜里睡的不好，头有些痛，还好有云哥哥在。” 我抬首望了一眼，云非凡毫无表情的表情，看着他我实在挤不出一丝笑容，但对着沈明月还要故作笑态：“现下该是用晚膳的时间，夫人们正在等着，不如让云少爷先去用膳，我先扶大小姐去歇息，再回了她们。” 沈明月道：“也罢，扶我回房歇着吧。” 我即刻扶着沈明月撤下的手，我一面行步一面说道：“玲珑阁的邱老板说今日刚进了一扎金线，正好给大小姐的步摇穿珠子，保证大小姐一步一摇，百步生娇。” 沈明月笑道：“知道你用心，说到金线，作女红的丝线倒是不多了，记得配一些。” 我应声道：“好，明日一早便去。” 沈明月叮嘱道：“对了，万一遇见赵家小姐和周家小姐，就说近日我觅得一匹上等锦缎，请她们前来鉴赏。” 我笑道：“空灵明白。”闲扯了几句，我侧目望了一眼云非凡，两人目光相撞，我莫名地感到一股暖流，匆忙扭回头，与沈明月一同离开。 用完晚膳，我退出东院。恍惚间走至春风廊，回想起沈正心那日的决绝，我的心口还在隐隐作痛。云非凡和凤儿的事亦未促成，心里乱糟糟的，说不出个滋味。 我叹息了一口气，就势坐在了春风廊，一言不发地细数着夜空的星星。每次我想阿爹和娘亲就会像这般伸出食指点星星，想着阿爹一边教我识数一边说故事。 阿爹和娘亲还好么？ “云、云少爷，我、这是给、给你的。”我还在点星星，一时间愣住，是蓉烟的声音。 我见蓉烟小跑着从观花亭前闪过，蓉烟看见我停滞一步。黑夜下，借着昏黄的灯火都能看清蓉烟通红的脸庞。“蓉烟……”我的话还未问出口，蓉烟咬着唇低首跑开了。 蓉烟对云非凡动了心？我的心里喜忧参半。脚步声渐近，我慌张地躲到观花亭后，探出半个脑袋观望着。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声音温润爽朗，云非凡望着躲在红柱后的我。我微微扬起嘴角，轻哼一声，不想与他多言。云非凡从春风廊的转角处缓步走来，与我隔着距离，挑起长衫坐下，淡然道：“在下只想在此处坐坐，并不敢打扰姑娘。姑娘若嫌弃，在下即刻离去。” 坐都坐了，还如此多话，他是主我是仆，我哪有资格嫌弃。还真会抢话语权！ 我翻着白眼，不屑一顾道：“方才云少爷所言，是说女子相思之情甚苦。”我走至云非凡的面前，严肃道：“蓉烟是个单纯的女子，她尚且年幼，还不知送你丝巾的后果。” 云非凡浅笑颌首，伸手奉上丝巾：“劳烦空灵你代为转还。”我犹豫片刻伸手接过，云非凡接着拱手施礼，接道：“今日多谢你为云某解围。” 忆起今日午后，撞见沈明月和他的场景，加上夜半蓉烟送丝巾，我不自觉地想抿嘴偷笑，但心中仍是怨恨他对于凤儿的态度：“云少爷好不风雅，既能得近大小姐身，还竟使得沈家婢女与你私相授受，这可是大罪！” 云非凡无奈地看着我，叹息道：“这是蓉烟绣在丝巾上的诗，不信你自己瞧瞧。” 我摊开低首仔细阅来，这参差的绣工只可能是蓉烟的。若我没记错，此诗应是李商隐的诗句，写的是女子单相思之情。蓉烟这个臭丫头！动了爱慕的念头，竟还瞒着我！ 我鄙夷道：“云少爷无意也好，不要惹出是非来才是最好。”我说完迈步离去，一支墨萧伸过来，挡下我的去路，我一时间愣神，望向云非凡，诧异的表情上仿佛写上了“你要做什么”。 云非凡温雅地笑道：“大可放心，云某绝不越矩。可不知姑娘是否愿听云某一言？” 我顾念他无心惹事的份上，回身平视着他。云非凡淡笑了下：“我知道凤儿的事你花了心思，你恼我也在情理之中。但我和凤儿之间的纠葛是说不明的，我亦不便说明。长痛不如短痛，不接受对她对我都是最好的抉择！”他叹息着，举手做发誓状：“云某愿对着月亮起誓，终有一日会把来龙去脉交代清楚，绝不隐瞒丝毫！” 云非凡注视着我，眼神从未有过的坚定不移。这一席话有些耳熟，我瞬间弱了气势，我浑身不自在起来：“你不用对我说这些，我……对他人的私事不会多问，更何况……你是主我是仆……没必要都告知于我……”我行完万福礼，转身跑开。 我走至春风廊的尽头，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云非凡一眼。萧声渐起，幽幽荡荡，清高远扬。高亢处本应刚强的音符被化作绕指柔，好似水落山涧，犹如雾里探花。萧声被微风牵引着，丝丝缕缕、似断似连。月光下，他的双眸流露出夜的深邃，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心无旁骛地只为完奏此曲，专注的神情让我怦然。 云非凡冲着我的方向微微颌首，我回神发现自己盯着他看了许久，垂下眉眼快步离去。握着手里的丝巾，我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