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衣带渐宽终不悔
寒冬荒芜的土地和黝黑的枞树,听着吹到大地和树梢的萧瑟的风声。就在这呼啸西风和蒙蒙细雨连绵的日子里,季节已经彻底换了,众人心境呢?亦不似从前了。 “今年咱家院中的几百株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家道兴旺,杏花先知啊!”袁启正自从去年抱得美人归后,意气渐升,在朝中势力渐猛,知是大王有意提携,以钳制丞相,益发小人得志。月汐来到袁府数月余,眼见的冬去春来,一派繁华之景。 月汐自从当日入府见过正室罗氏,便也没了交集。听底下人絮叨中,也知道了这罗氏闺名于飞,寓意是好的,凤凰于飞,但是却一副河东狮、醋坛子脾气,不讨老爷欢喜,年轻时的媒妁之言,又退不得,只能一直冷在正房,自然是多年无出的主儿,但因母家强势,没有胆量休罢了。自从来了二奶奶,罗氏日日胡闹,泼醋撒气,没个安生,只是碍于老爷命令,没有逼上二房的门儿来。月汐当时也是听下人牢sao,并未答话,想想这女人的命运,同是女子,不免相怜——想必她也是极爱老爷的,否则,怎会这般不容其他人在老爷枕侧? “月汐呀!你瞧瞧这些花儿朵儿的,多艳多旺啊!”启正见怀里的美人似有心事,未答己话,复又催道。 “是啊,日边红杏倚云栽……老爷自是大富大贵之相……”月汐很是违心,想着公主并不喜欢杏花,苦果之终。好在奴婢当得久了,违心的话讲起来还是很自然的。 话音落时,月汐的思绪又飘了,袁府真是气派啊,光几百株杏花便占了大半个园子,另外小一半空地上铺满了大理石,光可鉴人,房间鳞次栉比,层峦叠嶂一般,竟似卢王宫的气派,初来袁府时,恍若隔世,此生从不曾想过自己卑贱之躯能享此荣华富贵,若不是祁国深仇大恨于心不能弥补,月汐真想一享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的生活。 袁启正得意高兴,才不顾怀中一奴有否心事只是说着:“美人的嘴真甜啊!真会讲话,哪天老爷我的势头再大一点,就休了那个刁妇,把你扶正,怎么样啊!”月汐并不理会,心事重重的,微微苦笑着,算是回应了,启正只当月汐害羞,也不深究。只是这数月余的时间,长了,罗于飞总是能在暗处撞见这一幕,多次听说老爷在背后扬言要休了自己,终于忍不住怒火了,恨恨地对身后的小丫头花火说:“你今晚去闲月馆把那二房叫来,大奶奶我想找个人聊聊家常,记得避开老爷。”花火听出了大奶奶言语中的忿忿,不敢多言,只应了一声。 翙羽阁中 启正当晚被平王召去紧急议事,月汐被花火叫到了罗氏面前,“月汐姑娘,近来安好哇?” 月汐不想见这个女人的,不想发生纠纷和正面冲突,索性保持沉默,也不理会罗氏对自己的醋意。 可罗氏不这么理解啊,权当是月汐轻狂,依仗着老爷多宠爱些,便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今个又看见meimei偎在老爷怀里了,这场面见的多了,不稀奇;老爷跟你讲的体己话,漏在我这里不是一句两句了,怪腻的。只是今年杏花开得太呛眼了,有那么两句吧,没听真切,还得请教meimei。”月汐听着,端正地坐在下边,也没什么可回的,本以为单纯地话个家常,也就是你说我听而已,像这般审问一样的语气,实在让人压抑而不能呼吸。 银白的月光下,柳帘随风轻摇,水塘边的柳树枝叶在风中“簌簌”作响,仿若繁华三千,皆与其无关。压抑得人不能喘息的聊天总算结束了,月汐携自己的小丫鬟茉儿出来时已是深夜了,天上的三星已过中天。 “唉,这样的日子何日是个头儿哇?”月汐弱弱地叹息了一句。谁知,机灵的茉儿抓住了话头,说道:“二奶奶,您也别太消沉。这罗大奶奶是自幼娇纵惯了的,她家是富商,前些年皆因她哥哥罗家麟治商无方,经营不利,她父亲这才决定与官府联姻,以谋利益,将大奶奶嫁给了我们老爷。您在府里毕竟有老爷护着,偶尔生点儿闷气罢了,生活还是安逸的。奴婢听人说,那些在宫里做奴隶的祁国人啊,现在可是生不如死呢!” 月汐听了,心里咯噔一下,那些从羁奴营里出来被贬成奴隶的祁国人的这些日子被茉儿描绘了出来: 前个把月,宫里蓦地来了不少祁国的奴隶,由于身份低微,地位敌对,他们成了重点欺负的对象。而所有人也都相信,这种黑暗非人的生活将是望不到头的。 就说这昔日可在祁国王宫中呼风唤雨的公公依霄已经褪去了总管的华服,成了整个卢宫里卑微下贱的太监们人尽可欺的小奴隶。 “没想到,一把老骨头了,又重cao了年轻时的旧业……”这晚,待到方奠伺候着斯鸣批完折子睡下后,依霄还得端着一盆洗脚水来伺候这个小太监。 临近门,依霄还是装出了一副笑脸,尽管他已经被各种宫人折磨了一天。这个现在能左右他生死的人,依霄一边愤怒,一边隐忍。 毕恭毕敬地,依霄刚进门就开始点头哈腰起来,方奠一边修理着自己的指甲,一边懒懒地抬起眼皮瞅了瞅依霄。“来啦~~”捏着公鸭嗓的方奠趾高气扬。 “来啦来了,奴才来迟了,还请公公海涵呐~~”依霄边嘻嘻笑着,便将盛满水的木盆放在了方奠坐着的椅子前边,然后跪在了木盆边,给方奠脱靴除袜。 方奠没再说什么,让依霄就这么伺候着,心里面却在琢磨着怎么折磨这个眼前的老头子。 依霄不知道,还以为今日方奠心情好些,自己给方奠这小子洗了脚,伺候他睡下,自己就又安稳地度过这一天了。 等到袜子也脱下来了,依霄双手捧着方奠的脚往热水里放,谁知!方奠的脚刚一碰到热水,就缩了回来,用力踹倒了依霄:“好个老小子!这水这么凉,就叫咱家用来烫脚哇!好个没轻重的!你在祁宫里也是这么伺候洛家奴才的?” 依霄被踹到了心窝子上,一把骨头受不住,嘴角已经露出了血丝,但是,挨了骂,自是大气也不敢出的,便忍气吞声地又把嘴里的血团子都咽了回去,老老实实地跪趴在木盆边的地上。 “公公明鉴呐,奴才是刚热好的水,生怕凉了让公公用了不受用,马上端了……来的……”依霄知道方奠这一脚踹的实在不轻,自己上气还接不上下气呢。 “哟,没用多久你这老小子就学会顶嘴啦?你自己试试这水,凉是不凉啊!”方奠有心要整治依霄,料着依霄横竖进退都是个错了。
依霄无法,只得遵照方奠的意思,爬到盆边要伸手试水温,这时,方奠看准了,一脚就踩在了依霄的头上,将依霄的头摁在了水盆里。因为太突然,依霄头扎在水里,一点劲也用不上,一口血还是吐在了水里。 摁了一会儿,方奠才放了脚,水盆子里的水都被血染红了,依霄狼狈地抬起头来,死死地瞪着方奠,却不敢说一句话。 “叫你伺候我,那是抬举你。这是多轻巧的活计呀,再瞧瞧你们的当朝丞相吧,叫什么九盈的,就只配在我们大王的马厩里面舔马粪;再瞅瞅有那么两个以前伺候你们国主的奴才坯子,那是我们大王开了恩,叫他们刷了阖宫里的马桶。你还用这种眼神瞪着我啊,没良心的奴隶坯子,就只配给我们这些卢宫里的奴才提提鞋!”方奠趾高气扬,乜了乜现在落魄的依霄,“滚!滚到门外头去!跪在地上给咱家守夜!”方奠命令完了,提着自己的鞋到床上去睡了。对于依霄来讲,这又将是一个备受折磨的夜晚。 其实,刷洗马桶的正是茕白身边的顾乐和碧梧。两人被发落成了洗马桶的罪奴以后,就住在了宫墙东北角上的一处破院子里。东北角正好有处缺口,当年修宫墙时,直接修做了角门,便在门边上搭了个小屋子,后来那里做了洗马桶的用处,只有犯了错的奴才被放在那里做了这又脏又臭又累的差事,便再也没人再来修过屋子了,如今,屋子年久失修,破败非常,除了院墙修高了以外,屋子仍是破败不堪的,院子的大门上了重锁,平时送脏马桶来和运马桶出去的人才有钥匙,院子里更是放满了马桶,长满了及人腰的野草,只有三个用石头砌的洗池。 顾乐与碧梧,褪了衣物,换上囚服,套上了手铐脚镣,便做起了日夜不分刷马桶的差事,难得的是两人患了难还在一处并不分开,毕竟已做了夫妻,患难与共,苦中作乐也并不难。 话说,那方奠口中曾提到的董九盈却在卢王宫的马厩中,专门养起了平王心爱的两匹骏马——追风与穿隙。养马还是难不倒九盈的,只是,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呢?所有的苦难看起来都是无穷无尽的,所有人都没有信心熬到出头那一日,包括茕白…… 羁奴营里日日哀歌,是那些没有被流徙的臣奴们唱不尽的哀歌: 西风愆阳,祁水茫茫,犹记春日,有女采桑 天上鹰翱,秋肃花凋,白驹时光,明日花黄 祁国啊,吾乡,梦里啊,徜徉~ 生死无常兮,魂归何方? 感生悼死兮,魂归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