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春日偏能惹恨长
隆冬腊月,冷雨绵延,长江中下游地区没有北方晶莹的雪花,轻盈点缀,只有融成水的雨,从天上飘飘洒洒。 茕白因叶落一事受到牵连,已被禁足了很久——至少在度日如年的奴仆们心中是这样觉得的。没有多少过冬的物资,感觉整个钟玉宫都是瑟缩着的。 因为年关将近,惠王对茕白解禁了,下赐了些银炭与棉衣,知道大王的怒气渐消,阖宫里的紧张气氛才缓解了不少。这日请安毕,茕白拥裹着大棉灰鼠披风,整个人只有脑袋才露在外面,这样低调地想穿过碧萱湖回宫,不想还是撞见了趾高气扬的蒹葭。 宫里早在茕白被禁足的时候就已经传遍了:蒹葭被大王召入扶政殿,谈了好一阵子的话,出来的时候,叶落就不明就里地被废了,茕白二公主也被禁了,所以就是因为蒹葭才出了这些事的。而惠王似乎也没有刻意隐瞒,宫里的风言风语也就无所顾忌地传得很欢。茕白自然能对这些话有所耳闻,即使冷静着不愿意全信,但归根究底的因果关系肯定错不了。茕白想不明白,jiejie为什么总是跟自己过不去?这次竟然成了这个样子!因为想不透,就容易钻牛角尖,茕白也是对蒹葭非常失望,以至于现在在碧萱湖上的玲珑亭里,两个人跟见了仇家似的,眼红得不行。 “呦!这不是茕白meimei吗?大冷天的出来做什么?!哦,对了!父王刚刚解禁,憋在宫里怪难受的吧!meimei啊,听jiejie一句劝吧,出来闲逛可以,就是别到处招猫逗狗,往宫里带进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没得讨了没趣,脏了自己!” 茕白听一句,就翻一个白眼,披风里面的纤纤玉手攥得嘎嘎直响,长这么大,自己哪受过这样的委屈?但见蒹葭得意之风日盛,想到了自己给父王的建议,忽而有些豁然开朗,多月来,在自己那钟玉宫的小圈子里想不通,钻牛角尖的问题,现在仿佛有了突破口。 茕白又翻了一个白眼之后,终于不想听下去了,驳了一句:“jiejie,你似乎并没有在父王那里得到多少好处哇?我听说执信将军最近闲得很啊——只顾着准备迎娶公主啦!” 蒹葭登时愣住了,并未明白meimei的话的含义。茕白停下来,讥笑着觑着蒹葭:“jiejie,你是否也该回宫忙着嫁给自己的如意郎君啊?”这句话好像说到了蒹葭心坎上,蒹葭瞪着茕白,撞了一下茕白的肩膀,一语未发地走了。可茕白呢?茕白从这件事上学到了一点东西:或许即使不争取什么,也会有人把你当成假想敌。我有一些东西,是蒹葭妒忌的,是她没有的,我不需要费力争取什么,但是现在如果不奋力保护,就会丢失。 又隔了些日子后,茕白的钟玉宫来了一个陌生人。等到茕白见了这个人的面后,十分吃惊,:“董先生,您是怎么进来的?” “如果草民讲,只要是草民想去的地方,草民就能去到那里,公主您会相信吗?” “您现在站在我面前就是为了让我相信这句话的吗?” 董九盈不理会茕白的玩笑话:“公主,您对王位的渴望到底有多少呢?” 茕白听了这话,瞬间从刚才玩笑的心思中警觉起来:“你来我这里到底想做什么?” “草民知道,公主近日处境困顿,更知道如何使公主脱离困境,‘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草民唯一不确定的是公主您的心,对王位到底渴望多少?才知道草民助您一臂之力到底有多值。” 茕白一直仰着下巴审视着董九盈,过了好久才垂下眼皮,又在心里矛盾了很久,最后一声哂笑,正视着董九盈,说道:“在您看来,我对王位的渴望有多少,才值得您助我一臂之力?” “称霸天下!” “……哼!没那么简单吧?您还有半句话没告诉我呢!称霸天下之后呢?这是我的成就?还是您的功劳?” 董九盈缓缓抬起头来,正色道:“草民饱读诗书,难道让着满腹经纶都烂在肚子里?必定要为其寻一用武之地!非为己身万世之名声,非为公主称霸于天下!” “哼……哈哈哈!”茕白听罢,仰头放声大笑。笑罢,说道:“好一个‘非为己身万世之名声,非为公主称霸于天下!’若不是前些日子玲珑亭中,蒹葭对我恶语相向,实在过分,我也不会明白权力面前,连血浓于水的亲情都如此苍白无力:她既然对我不仁,休怪我对她不义!董先生,我对权力不甚渴望,如今却非得王位不可!您放心,我定给您那满腹经略一个用武之地!还望您鼎力相助。”茕白一边说着,一边从座位上走下来,直到董九盈面前,对他施了一礼。董九盈料定此行不虚,见茕白公主对自己诚意行礼,急忙跪在地上还礼,对茕白说道:“公主,实不相瞒,草民冒昧,惠王气数将尽,大公主得意忘形,多处树敌,此时正是您韬光养晦的时机。以臣所知,惠王虽将西征将军夏执信招为驸马,却暗中夺了他的兵权。可见,大王并不想让大公主实力过大,相反,虽然对您下令禁足,却没有再做任何处罚,此事不了了之。而且让宫中风言风语盛传,以致民间都有所耳闻,使得大公主多少已失了些民心。公主,惠王之心如此明朗,他是在尽力为您的王位铺平道路哇!” 董九盈走后,茕白在案桌明烛旁默默做到了后半夜,仿佛目送自己的童年渐行渐远。王位意味着一切了,却唯独使自己丢弃了纯真无邪的青葱岁月。茕白歪在了自己座位的软扶手上。“这是一条不归路了……”茕白手心里握着那只斑竹笛,望着窗外没了月亮的深蓝色的天空,沉重的眼皮缓缓合上了。 次年早春,天气比往年暖了好多,只是由于温差也大了许多,惠王贪凉,因而染了风寒。本以为小疾无关紧要,并没有放在心上,却不想病情日渐加重,病来如山倒,终于倒在了床榻上。宫里一片喧哗与不安的气氛蔓延…… 这日,星相师魏萱子拜见惠王。正巧惠王这日精神尚好,吃了两碗小米饭并一些清淡的菜肴,见是魏萱子跪拜在地上,笑道:“萱子啊,寡人是常年不见你,见你便没好事啊!难怪去夜观星相,扫把星和你是一家的吧?!怎么还跪着?依霄,太怠慢了!快去拿把椅子来,‘请’魏萱子坐下,要知道,怠慢了‘扫把星’可就倒大霉了!”依霄听了,乐呵呵地去搬了把椅子放在了惠王的床榻边上。魏萱子则一边笑着站起身来朝椅子走去,一边对惠王说:“大王真有王者风范,对否泰祸福都能泰然处之。”魏萱子坐在了椅子上,顿了顿,表情变得严肃,语气亦变得沉重,“只是大王日后恐再不能听到臣的坏消息了……”惠王慢慢收敛了笑容,沉吟片刻,问道:“寡人将不久于人世了吗?”魏萱子沉重地点了点头,嗫嚅着,竟端起袖子拭起泪来。惠王侧目瞅了一眼魏萱子,笑道:“你别是看走了眼,提前跟我哭丧来了吧?!”魏萱子一听,急忙收起了眼泪,尴尬地笑了笑。
“不过……我也该理些后事了…依霄!明日一早把茕白宣来,寡人有话要对她说。”魏萱子在一旁缓缓的点了点头:“二公主聪慧伶俐,处事谨慎。” “还有,依霄。明日也宣田楚桐进宫,辅佐新君平稳继位的事非他莫属。寡人也乏了,萱子啊,你退下吧。” “是,臣告退。”魏萱子一拱手退了下去。 第二日清早,依霄便将茕白宣入扶政殿。茕白看见斜倚在枕头上的父王正在看书,便走上前去,给父王请安。“起来吧。坐到床沿上来。”待屏退了众人,惠王轻拍床边,要茕白坐得近些。 待茕白坐定,惠王放下书,语重心长地说道:“茕儿啊,你也大了,是到了学些帝王之术的时候了。咳咳咳……” “父王!”茕白这才知道自己的父王将不久于人世了,不由得心中一闷。惠王则待呼吸平稳后继续说道:“茕儿啊,你对这帝王之术,可有见地?” 茕白把头一低:“儿臣愚笨,委实参不透这帝王之术。” “这个时候就莫要谦虚了。蒹葭……蒹葭是你的jiejie……” “父王,手足相残之事我决不会干!” “好!我要你继位,便是保全了所有哇!” “父王,以jiejie贵重人品,才最宜守成,即使不与我相容,祁国也可中兴。” “只要国不亡,何愁没有中兴的一天呢?你姐妹二人本是一体,不可分离。你若继位,保全了她,日后必有蒹葭用武之地。可是蒹葭不懂这个道理,若是手足相残,彼此不安则国不安,敌人有隙可乘了,祁国将永无出头之日。” “家和万事兴,儿臣谨记在心。” “唉”惠王闭上了眼睛,息了息神,“我知道你的心肠,当年我未灭卢国确有其不得已的原因,却也知道如此埋下了祸患。” “卢国与我国世代为敌,此举定然引起平王对我国的仇恨之心,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了。”茕白顿了顿,“只是儿臣也未能想出日后对策。”惠王无言,殿内无声,死寂的气氛压得茕白不得透气,但见父王沉首冥想,眼神却越发迷离,心内忐忑,忙唤道:“父王!”所幸惠王回转过神来,茕白为宽慰父王:“女儿已知其中利害。”惠王点了点头,突觉自己身上极为不适,脸色骤变。茕白也察觉了父王脸色的异常,连忙凑上前,扶住向床下呕吐的父王。只见一大摊血染红了地面。惠王紫青着脸扭向茕白,从牙缝间挤出一句来:“你既知其中利害,就替父王收拾了这个烂摊子吧……” 茕白听后,鼻子一酸。手足无措之际,慌喊依霄…… 依霄正带着田楚桐大人走着,忽听噩耗……二人慌张奔来…… 一代君王殒了,夕阳西下仍会升起,而新的朝阳则是祁静王洛茕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