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前尘往事，交心（完）

    唐笙琅人生中经历的第一次奔溃，是在林秀的病床前，她摸着林秀冰冷僵硬的冷泣不成声，哭的快要断气，天地在一瞬间陷入黑暗，唐笙琅眼前只剩下躺在病床上的人，医生护士冲进来企图要把她从林秀的尸体上拉开，被她张嘴就咬破了手臂，她像头凶猛的小兽护着林秀的尸体，不准任何人靠近。

    最后还是唐德让人给唐笙琅扎了镇定剂，才把她拉开，唐笙琅醒过来的时候，林秀已经被收拾干净，带回了唐家。

    林秀出殡的那天，唐笙琅的眼泪把衣襟哭湿，一双眼肿的不像话，她想控制着自己不要哭，可是眼泪似乎已经不受她的控制，掉了一串又一串，根本停不住。

    那天之后，唐笙琅开始发烧，这烧烧了将近一个月，期间断断续续的好些，又复发，最严重的时候连续三天烧到四十度，是黄婶拿了酒精把她脱了全身搓红了，烧才退下去。

    烧好了，唐笙琅的脑子却好像出了点问题，她经常对着一个地方长时间发呆，眼睛一动不动，像丢了魂，唐德被她这幅样子吓到了，赶紧把她送到医院，医院的医生看了，说她这是悲伤过度受了刺激，要转去精神科看看。

    精神科的主任医师是个中年大叔，长相温和，说话温吞，唐笙琅在他那里治疗了能有两个月，两个月后，她脱离了那种离混的状态，买了束花去到林秀的墓地，和她唠了一下午的磕。

    第二天，她来到迟到了两个月的梧桐高中，开始高中生活。

    “小琅，你有没有恨过我？”唐德擦干眼角的泪水，看着眼前一言不发的少女，轻声问。

    恨？这个字实在是言重了，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唐笙琅都没有恨过唐德，她不恨他，就是有些怨他，她怨他的地方很多，怨他对她从来不冷不淡，怨他为人古板不通情达理，然而这些都是次的，她最怨的大概还是小时候。

    怕惹上麻烦对校园暴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班主任，一群被宠坏的性情暴虐的小孩子，本应亲密无间却对她不闻不问的爷爷，构成了那地狱般的一个星期，没人知道那断黑暗的经历在小小的唐笙琅身上造成了怎样的伤害。

    反正在众人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唐笙琅已经长成了一个表情冷漠的少女，她讨厌小孩子，一有风吹草动就像炸了毛的猫一样竖起满身尖刺，眼神尖锐又谨慎。

    “我不恨爷爷。”唐笙琅想起林秀留给她的遗嘱里的一封信，信很长，内容也多。

    林秀在其中提到，你爷爷这个人，不坏，就是有点死脑筋，他认定的事一般九头牛都拉不回，小雅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你也别怨他对你那样。你黄婶从小就跟在他身边服侍，我知道他们两人之间有感情，他俩自觉，从不在我面前给我难堪，我也就不在意，她这人心地善，这么多年过来兢兢业业的没少为这个家cao劳，跟我感情也好，如果哪天他俩公开了关系，你也别对她存偏见。

    前世，唐笙琅初看过那封信后，第一感觉是愤怒，她没想到一直待她如亲孙女的黄婶竟然跟爷爷是那种关系，然而鉴于奶奶的嘱托，她对黄婶的态度并没有多少转变，只是对她再难生出那种亲厚的感情。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她实在太偏激了，林秀和唐德的婚姻本就是政治联姻，两人没有感情，各自有喜欢的人，黄婶和爷爷从没有在人前表现出恩爱的样子让奶奶尴尬，小的时候黄婶更是对她照顾有加，试问作为一个小辈，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长辈们的事呢？

    不算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唐德算是唐笙琅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纵然她对他有再多的怨又能怎么样，他们是亲人，血浓于水的亲人。

    “不恨就好，不恨就好啊。”唐德听她这么说，就笑了，那笑带着释怀，看得人心酸，上了年纪的老人，两鬓斑白，眼角脸上多多少少带有些皱纹纹，苍老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你妈出事的前晚上，我做了一夜的噩梦，第二天你妈就出事了。今天早上，我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果然，一向准时回家的你没回来，我简直急坏了。”

    唐笙琅定定的看着他，知道他还有话说，就没有开口打断他。

    “让老王找你的那段时间内，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一瞬间什么想法都涌进了脑中，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我该怎么像你死去的奶奶和母亲交代？小琅，我今年五十九了，不可能再承受一次失去亲人的打击。”

    “爷爷......”

    “我这人，活了这么久，很多浅显易懂的道理到现在才明白，是不是特别差劲？”

    唐笙琅摇摇头，上前抱住他，低声说：“爷爷你是很差劲，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说，谁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是这个世最亲的人，亲人之间如果还对彼此藏着掖着的话，那还是亲人么？”

    唐德愣了愣，没想到她会提到这点，说实话，他是个有些大男子主义的人，很多事情他不愿意讲出来，因为觉得自己凭自己的能力一定可以很好的解决，的确，很多事情他都能解决掉，可他也有烦恼的时候，这时候就特别想有个人来分担一下，可惜天生内敛的性格让他很难对别人开口。

    现在想来，也许这就是唐家家庭氛围虽然和谐却不温馨的关键所在，家人之间，最重要的是沟通，心里的烦闷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事情解决了，感情自然而然就增进了。

    “我的确错了，现在改还来得及么？”唐德开口，语气里是不确定。

    唐笙琅抬起头，冲他眨眨眼，“为什么来不及！”

    唐德看了她半响，摸摸她的头，感叹一声：“你是个好孩子，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他真的没想到这孩子心思会这么通透，他以前对她的态度与其说是不闻不问，不如说是冷淡，在那样的环境下走过来，她还能对他抱有希望，简直让他这个快接近耳顺之年的人羞愧难当，他的度量竟然不如一个孩子。

    原来的唐笙琅当然不可能有这等心胸，现在的唐笙琅身体里装着的可是前世的她，前世活了二十几岁，接近三十岁的唐笙琅，面对眼前忏悔的老者，足够成熟的心不会让她歇斯底里在这时候数落唐德的不是，相反，她能够冷静的对待这个老人的悔过，并且告诉他他的缺点和不足，让他自己想明白以后该如何面对亲人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