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回 大光明宫6
第一次技击教授中，银弓金箭的少女展现出了令人瞠目结舌的武艺，一连十箭将十位新锐杀手的衣角钉住，震慑了新到光明界的一干少年。然后，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女，就这样有些调皮又有些骄傲地、骑在雪灵兽上对他们微笑：“都给我叫师父！” 多少年以后，经历了无数的梦醒和梦破，他依然能记起十五岁时第一次看到姬潭音的那种震惊。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呢？就像一场触手即碎的梦，半空翩然而落的雪。 或许年纪尚幼、或许因为自小专心于武学神功，星圣女潭音完全不同于其他两个神女、甚至和整个大光明宫里的人都截然不同。出身于拜月教的她、并不是非常虔诚于圣骨教义，而考虑到她同时信奉着的月神、教王也没有勉强。她还是个孩子——在她的眼里还能看到欢跃纯真的笑容，温暖而真诚的关切，并不象前面六畜界和生死界的教官那般无情冷酷。她对于一帮少年杀手倾心尽力地指点，偶尔、也会严厉地命令他们抓紧练习，可督促他们的理由却是：“如果你们不想下一次任务里送命的话，就给我现在咬牙练！” ——如沐春风。经历了六畜界命如草芥、生死界残酷搏杀的生涯，进入光明界的杀手们第一次遇到这样温暖的对待，无不心底里感激莫名。 很多年后，成为大光明宫教主的他想：或许这也是教王的巧妙安排？让这样一个没有任何杀戮气息的美丽少女来掌管光明界，便一举将那些杀手们死心塌地的降服。 然而在那个时候，他只是同其他伙伴一样在心底偷偷仰慕着那个小神女。 他远远凝望她在光明界比武场上腾挪飞掠的身姿，记住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微笑，甚至她走过的每一寸土地，触摸过的每一件东西，偷偷亲吻她投在墙上的影子，魂不守舍。 那样的癫狂，连他自己也想象不出来那时候走火入魔的样子。 可即使大光明宫中畜养了无数各国美人任由他们发泄享用，他却从未对任何一个女子真正留心过。那时候他才十六岁，又处于那样卑微的地位，谁都无法想象他的心情，真的是癫了一样的爱上了潭音！ 大约人总要经历这样的癫狂吧，一辈子里，一次或两次。 可是，美好的时光总是一去不复返。 正所谓贪心、嗔恨、愚痴乃是世间三毒，诸烦恼恶业皆是由此而生。他和潭音，应的就是那句佛语，不可说。不可说，多说是错，说多是劫。 也就是这样的月夜……整个昆仑之巅到处流满了血！在准备和潭音逃走的时候，他用秘信向阏川告知消息以及那条逃生秘道的位置，想让他和他们一起逃走——结果……在九月初九的深夜，他非但没有等到潭音，却看到无数血族高手忽然间涌现在大光明宫里！那些人就是从那条秘道里下来的！ 不知道为何，那些血族见人就杀、却独独不和他交手——后来，他才知道，是阏川叮嘱过他们不要杀他。而阏川郎，他也不是什么无名奴隶，竟是血族派来圣骨教总坛的卧底！他和这个兄弟出生入死五年，竟从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血族三大门派突袭昆仑光明顶，修罗场杀手全军覆没，连教王都受了重伤——而前去的七大门派高手，不知为何竟也无一生还。 就在那样混乱的杀戮之夜，十八岁的他怔怔地站在后山那一条秘道上，眼里充满了绝望——他知道所爱的女子再也不会和他一起回归故乡了……潭音满身是血的杀出人群，看到了他。那种眼神……他至今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百口莫辨。那一刹他只想死了——或许死了才能证明他并不是阏川的同党，并不是血族派来的卧底？ 他万念俱灰，当时对外面一切都无知无觉。又是阏川拉着发怔的他，奔上了绝壁上那一条被称为‘天梯’的秘道。潭音愤恨不已、在崖下一连射了十三箭，都被阏川一一挡开。可最后一箭，终于将他钉在绝壁之上，连他怀中那缕发丝，都在箭气中射得寸断、碎裂入血rou！——如果不是穿着金缕衣护身，他当即便该死了。 那时候，他看到阏川一边攀爬，一边用剑削砍着天梯上可供落脚的隐秘木桩。他惊怖欲死：原来阏川竟是要断了这唯一的通路，让那些血族精英也死在昆仑绝顶！他被那些血族人作为棋子和死间使用，一朝得了机会、却要翻过来葬送所有棋手！ 后来，等他再次清醒的时候，却看见阏川背着他、在万仞冰川上手脚并用地爬着。他的手上和脸上全是血口子，筋疲力尽…… 他的兄弟出卖了他。但在他伤重垂死的时候，却不肯丢下他独自逃生。阏川背着他从大光明宫逃出来，翻过雪山，穿越大漠……九死一生的归乡路上，好几次他们都濒临绝境，阏川却始终不肯放下他不管，把仅有的食物都留给他，任他怎么辱骂也不肯离去，在大漠上找不到水源的时候，甚至割开手腕用自己的血来给他解渴！ 他曾有过那样深切的求死之心，却因老父垂死的嘱托而暂缓：魏氏一族守护多年、在碎叶城没有合适继承人出现之前，他不能就此而不顾。他对阏川同样也有过刻骨的仇恨憎恶，却终于还是崩溃在对方如此执着的守护和救赎之下。 他明白阏川作为一枚棋子的苦衷——以他当时的地位身份，如此做法、已是最大程度上竭尽全力维护了他。这些年来，他不管作为魏无忌，还是姬辉夜依然当他是兄弟。 后来，直到他们一行回到碎叶城，他才知道原来潭音当时并不是不想和他回归故里，而是被教王察觉了他们之间的情意，为了斩却男女情愫，潭音被教王以三根金针封脑，彻底将他魏无忌忘得一干二净。从此后，昆仑光明顶再无星圣女潭音，她被带入了幽冥赤鬼城，冠以姬姓，成为了神女石观音。 于是，为了再次找回佳人，他不惜隐瞒阏川郎，以重伤之身饮下狼族灵药改头换面再次踏上去往昆仑的长途。庆幸的是，他终于找回了那个将一切忘得干干净净的姬潭音；可悲哀的，也是他再次被教王独孤紫夜所俘，同样金针封脑，成为了潭音心里永生永世恨着的那个人。那一次，换成了他，以弑神金箭将心爱之人一箭一箭钉死在赤鬼城下，而后成为了如今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冥界教主姬辉夜。 原来到头来，他们之间谁都不曾欠了谁。 ……从来成败一杯中。当时谁家女，顾盼有相逢。中间留连意，画楼几万重。十步杀一人，慷慨在秦宫。泠泠不肯弹，翩跹影惊鸿。奈何江山生倥偬，知己生死两峥嵘。宝刀歌哭弹指梦，云雨纵横覆手空。凭栏无语言，低昂漫三弄：问英雄、谁是英雄？ 人说天宇是个覆盆，我们匍匐着在此死生。太阳驱散了黑夜，暗夜从半空里逃遁。教王是我慈父，领我同归彼岸乐土——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来兮，何所终！ …… （阏川郎与姬辉夜碎叶城往事详见后续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