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如梦之梦1
我是西凉国的九公主阿墨,也是酒泉郡方圆数百里最出色的舞姬。那个曾一舞惊动边塞二十城被誉为“飞天妙舞”的瑶姬阿墨。如果一名力士捧起金盘、我就能在三尺金盘上婆娑起舞,流雪回风,宛若惊鸿。据一个自称是中原来的剑客说,当我舞到极处时,金盘上已经看不到人,只有流动不息的风和叮咚如泉水的银铃交击声。 而每到西凉国最重要的节日来临,我便会盛装艳服地从宫中出来,全身缀满珠玉和铃铛,在高台上迎风起舞,让所有来到西凉的人一饱眼福。 敦煌城本来就是鱼龙混杂的地方,云集的各方人士都是见惯了市面的、眼界自然也不低。可无论是东边来的茶叶绸缎商人、还是波斯来的珠宝商人,在看过我的舞姿之后都异口同声地称赞:那样的舞蹈非人间所有。 外邦的使臣说,即使中原皇帝的后宫内、草原可汗的金帐里,也无法找到这样绝世的舞姿; 僧侣说,那是飞天之舞。是天女捧花佛前,闻佛陀妙音诵经而飞舞盘旋,散落飞花; 可宫里的巫女说,九公主整日抛头露面、有伤一国风化,更妄言我乃祸国妖孽,必带给西凉不详。 于是,极其听信预言的父皇很快便将我软禁在了自己的宫殿里,并不许任何人来看我,也不许宫中任何人互传信息。而在敦煌城中,此后便再无瑶姬此人,也没有人敢提起我的美名。 三哥曾说,父皇如此笃信巫女的预言是缘于我出世那一年,桃蕙正芬芳的时节,忽然便下起了鹅毛大雪,伴着雷声隆隆,引来万民惶惑。雪霁后,夜空出现一道彗星,长十丈有余,经太微星,扫过东井星,月余不散。 当时父皇召来国巫女真岚,询问是何征兆。 国巫女却出语惊人:“祸国妖孽,亡国之兆!” 虽然这么多年来,父皇顶着压力留我在宫中平安长大,但我知道他还是很忌讳当初的那句谶语,只不过碍着我母妃的缘故才对我多加容忍。只是现如今他更气我不顾一国公主的身份到处招摇。他再喜欢我跳舞,也不会希望我成为酒肆勾栏中茶余饭后的谈资,以惹人话柄的方式名满西凉。他希望我像汉人姑娘一样知书达理,与书香墨宝为伴。 可是与书香墨香为伴,对于我来说,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自从八岁那年,教我读书的那个夫子被我打得鼻青脸肿挂冠而去,父皇就没指望过我能成为知书达理的西凉公主。母妃才华横溢,虽事无巨细将我抚养长大,但也于多年前早亡。所以我终日与三哥襄王李皓为伴,三哥那性子本是狂傲不羁,我随着他更是逍遥自在,无人管束了。 其实,我能认得几个字,记得几句诗,全仗了他的亲自教导。 我还是更喜欢跳舞。 西凉王室中,真正能舞文弄墨满身书香的,也只有我三哥李皓,我也和三哥最亲。或许,我这样骄纵跋扈顽劣不堪的性子,只有他能受得了吧。 于是,等我长到十四岁时,宫里除了父皇外的上下人等,乃至养着的白鹿灵猿、野雉仙鹤,见了我无不避退三舍,抱头而去;我住的含元殿,房前廊下,都铺了厚厚的红毯子,为的是怕我爬窗钻户时摔伤了;亲近的宫女内侍,随手都带有跌打伤药,以防我舞弓弄剑时误伤别人。
可能,也怕我误伤自己。那些弹弓刀剑,根本不长眼睛。 “阿墨啊阿墨!”三哥总是卷着本书,倚在榻上看我整天算计着玩闹,清俊如玉的面庞一脸无奈:“你该收敛收敛啦!” 我自然不晓得什么是收敛。 尤记得一次出宫在大漠中与波斯舞姬斗舞后,太史令又向我父皇进言,说我行为放纵,建议将我送入石窟的佛寺中修身养性。我恰在殿外听到,当即抓起弹弓,两颗石子把那太史令打得满脸是血满地找牙。待他离宫后,我又叫人把他抓起来暴打了一顿,终于惹怒了我那父皇大人,叫人将我捆了,要重重责罚我。 可三哥听说后,来不及换衣裳就冲进宫里来,连抢带抱从内侍鞭下把我带走,才去向父皇谢罪。后来带我自己的宫里。因为我被打了两鞭子,他几乎一路都将我抱在怀里,藏在他雪白的裘衣下。 他的面色,当时也和雪一样白,眼睛里水蒙蒙的,却不曾怪责我一句。我便知这世上,最疼我的便是我这三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