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断臂自赎
北辰说罢便将大印递了过去。 那谢亮眼睁睁见着这曾经与自己近在咫尺梦寐以求的大印却要交到自己的对手手中,心也仿佛在滴着鲜血:“大人!此人以妖法将我打伤,为何反而要将大印交给他,大人!” “哼!”子弃上前一步,一把接过开阳辅岛镇岛使大印恭恭敬敬捧在怀中,冷冷地看着谢亮道,“这比武场中,本就是刀剑无眼,纵是有了损伤也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为何反要诬陷他人使用妖法。难道说这四海之内除了剑术以外一切的本领都被你们视为妖法么!” 北辰点了点头:“既如此,开阳辅岛就拜托你了。”说罢拂袖而去。 霎时间,演武场内死一般的寂静,众人只是凝视着子弃的双眼,久久不愿离去—— 册子写到这里,便似乎没有继续下去。可是对于梦鸿来说,他想要知道的一切几乎都已经明了。合上了册子,见老人已经将餐桌收拾了起来,闻灵正靠在一边打着盹,他默默地冲着老人道:“老人家,梁伯……梁伯……他……他是自缢而亡?” “唉!是啊!”老人眼中也泛起了泪花,“他的身后事还是老头子我给料理的。当年咱俩喝酒的时候一直说,谁先死了谁就给另一个料理后事。不过我总说肯定我走在前头,虽然我比他年轻十岁,不过他是修炼之人,我可是一介凡夫俗子,可没想到……没想到……唉!如今他们家偌大的屋子空空荡荡的,我路过他们家总会想起以前的事情,也不知道几位镇岛使何时会再来,恐怕他们都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梦鸿想起岳吟霜当时提及梁墨髯已然向他说明了当年的一切,可他从来没有想到那个时候梁翁已然撒手人寰,原本他还想下山以后偷偷去看望他一下,感谢他向岳吟霜所澄清的真相。可如今这一切也只能在他灵前徒劳告说了。 想到这里梦鸿冲着老人一抱拳:“老人家,我还没请教你贵姓大名呢!“ 老人哈哈一笑:“什么贵姓大名,我姓李,名字么,就算了,俗气得很,你管我叫老李就是了!” “原来是李老伯,敢问老伯,不知那梁翁的灵位可还在么?在下那时承蒙他留宿一晚,更曾与他把酒言欢,甚是投缘。当时我还与他约定等我从天心岛办完事回来后再去找他喝一杯。如今……所以我想去他灵前凭吊一番。不知是否可以?”梦鸿说着神情颇是黯然。 “好孩子!你有这个心梁老头一定会很高兴的。去吧!他的牌位在后堂,我帮他立在了谢劲松的旁边。待会儿你若是愿意就去陪他说几句话吧!” “感谢李伯!”梦鸿一抱拳,“来,我再敬你一碗!” 晚饭过后,闻灵显得有些疲惫,李老头便带着他俩去了自己儿子的房间。梦鸿见这屋子虽然不宽敞却颇是整洁,想到李伯的儿子一年都不会回来几次,可老人定然是常常来这里擦拭,心里不禁感觉有一些酸楚。 李老头一指墙边的床道:“你们别嫌弃我这里小,将就住一晚吧!” 梦鸿连声道:“李伯你太客气了!行路之人能有一间屋子遮蔽风雨已然十分知足了,何况李伯对我们叔侄如此盛情。” 李老头呵呵一笑,拍了拍梦鸿的肩膀,也不再说话,独自拄着拐杖去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此刻闻灵已经昏昏欲睡,梦鸿便将他抱上了床,盖好被子就听到了孩子低低的鼾声。他起身准备出门,经过李伯的屋子见里头依旧亮着灯。 “孩子,你这是要去老梁他们家么?”李老头显然还没睡。 “嗯!李伯你还没歇着么?”梦鸿恭恭敬敬地回答。 “呵呵,人老了。再加上这老梁一走,心里总是失落得很呢!” 梦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两人便隔着窗户沉默了一会儿。 “去吧!”李老头挑了挑灯芯让光亮一些,“代我向他问个好,就说今晚老李不来陪他了。” “一定带到!” “去吧去吧!你的那个乖侄儿待会儿老头子我回去好生看护着,你就不用担心了!” “多谢李伯!” “对了!我想起来了。孩子,去厨房带上那一坛酒吧!那儿就一坛酒,我给搁在灶台上了。这是我珍藏多年的一坛好酒。那老东西馋了我好几年,我总说再等等,酒总是越陈越香的,总有一天会与你一醉方休!没想到如今倒是没这个机会了。孩子,你把酒带去吧!我这吝啬鬼是没脸去见他了。你就代我陪他多喝几杯吧!顺便替我向他道个歉,再告诉他过些天我还会去看他,到时候让他别为了这酒的事情而责怪我。”说罢似乎轻轻地叹了口气,惹得烛影不住的跳跃。 “梦鸿一定带到!”说罢他向着烛光里跳动着的李老头的影子深施一礼,轻声轻脚地去厨房取了酒。来到屋外,只见此刻早已是繁星满天,忽而似有两颗流星自划过,在空中留下一道长长的印迹。 他捧着酒坛信步来到梁墨髯的家门口,却见屋门大开,里头似有灯火。“难道还有人来祭拜么?”梦鸿喃喃道。他蹑手蹑脚来到后堂,只见那灵位之前已然站着两人,冲着牌位默默祷祝,梦鸿定睛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只见这后堂与客厅一般大。紧靠北边墙则是灵堂,上面供奉着几个牌位。此刻在牌位前两位身着白袍的老人正在垂首祷祝。虽然只看着背影,可其中一人那一头瀑布般的白发已然表明了他的身份。 “怎么他俩来了?当真是冤家路窄么?”梦鸿心中一个劲地嘀咕,“看来刚才看到的不是什么流星,而是这两人。真是看走了眼呢!”暗想自己今晚还要去师娘处赴约,为免多增事端,就想先行回避。再看那两人,此刻已然抬起了头,想是祷祝已毕。那长发之人上前一步举起其中一个靠下的牌位正准备往上去放,同时用十分缓和的语气说道:“尊驾既然来了,为何却又要走呢?” 说罢只见那两人回过身来,不是别人,正是岳吟霜与方展图。 梦鸿此刻已然有些进退不得,回头瞟了岳吟霜一眼,只见他的脸上一派安详平静,丝毫没有半分杀气,而方展图则垂着眼皮站在大哥身旁,轻轻地摇着折扇。 “在下只是受人之托,前来祭拜亡者,并无与二位为难之意。” “当然。”岳吟霜点了点头,“我与三弟也是前来祭拜。此地乃是我六弟与谢贤弟的长眠之所。你我纵使有着天大的仇怨,我与老三也不会在这里与你动手。你可安心祭拜。” 梦鸿点点头:“既如此,那多谢了!” “是否需要我俩回避?”岳吟霜道。 “不用了。”梦鸿摆了摆手,“我尚有要事在身,不用祭拜太久。” “好。”岳吟霜点点头,便于方展图走去了角落。 梦鸿原本还颇有些心里话要与梁墨髯说,只不过如今当着岳、方二人实在也不便说出口。来到灵前抬头一看,只见适才那岳吟霜所摆放的乃是梁墨髯的牌位。如今他的牌位便与谢劲松并排而放。料想原来定是被李老头给搁在了下头与那谢氏兄弟同高。梦鸿看了看上头的名字:谢劲松,梁墨髯,谢氏三兄弟以及他们的两位母亲,心里不胜凄凉。 他放下酒坛,在供桌前取来三个酒碗,将坛中的美酒倒在了碗中搁在灵前。继而默默祷祝道:“梁伯,这坛中美酒乃是李伯托我带来。你便慢慢享用。原本我还想多陪你一会儿,不过今日既然有你的两位兄弟在此,我这个外人也就不再叨扰。我今日尚有约在身,这就不多耽搁,告辞了!”说罢站起身子,回身冲着岳、方二人微微一欠身算是行礼,继而转身离去。 “这就要走么?”岳吟霜问道。 “我尚有要事在身,梁伯有你二人陪伴又何须多我一个外人在此。”梦鸿冷冷道。 “可否到客厅小坐片刻,我有几句话想与尊驾说。”岳吟霜的语气颇是谦和,甚至还有几分恳求的味道。 “我与你们无话可说。”梦鸿瞥了两人一眼,突然感觉自己实在太过无礼。虽说眼前这白天与自己反复纠缠险些要了自己的命,可说到底自己毁了别人的林子原是有错在先。再者岳吟霜与方展图说到底对于自己的师父从无半点不敬之词,加上两人皆已一百三十多岁的年纪,就算礼敬两位长者听他们几句话又有何不可呢? 想到此处急忙改了口:“我今晚确有要事在身,倘若岳大人与方大人真的有话要说,还请不要耽搁太久。我在客厅等候。” “多谢邹公子。”岳吟霜与方展图颇是恭敬地朝梦鸿抱了抱拳,梦鸿一时间倒也没了脾气。一抱拳算是回礼,接着便与两人一同步入客厅。 来到客厅发现那圆桌不知何时已然撤去。岳、方二人便与梦鸿对面而坐。梦鸿冲两人一抱拳:“岳大人、方大人。但不知你们与我有何话要说?” 岳吟霜看了看方展图,示意由他来说。方展图点点头,摇着折扇缓缓道:“大哥其实乃是希望向你赔个不是。”
“啊?”梦鸿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赔个不是?因为何故?” 方展图笑了笑:“此时此地,我也不想与邹公子说什么套话。今日白天,我看出邹公子对于我等的处事有着诸多的怨愤。” “呵!”梦鸿不置可否的一笑,似乎是在说:“你以为你能看透我的心思么?” “我方某人空活了这一百三岁多年,没有别的本事,自信多少还是可以看懂别人的心思。”方展图看着梦鸿的神情微微一笑,“实不相瞒,不论公子信也好,不信也罢,今日白天原本当我等七人败于公子的狂风之下时便应该放你东行。只是偏生不巧,我大哥犯了怪疾。” “怪疾?”梦鸿颇是有些诧异,“什么样的怪疾?” “这怪疾说来十分古怪,与寻常人说恐怕也是无人相信。就是在我们兄弟之间也只有我能明白。”方展图说着站起了身子在屋里踱起步来,“我大哥学艺之时,有一回在练功的时候一个不慎,伤了右臂。可是我大哥素来勤苦,在养伤期间实在难以克制练功的渴望,便以左手握剑偷偷cao演起来。 “没有几天我们竟然发现大哥左手剑的威力竟然已能与右手相抗衡。我们兄弟都钦佩不已,纷纷称赞大哥过人的天赋。可是十多天后,当大哥的右手伤势已然痊愈,我却发现他依然使用左手。并且随着练功时间的推移,大哥的左手剑中竟然蕴含着无尽的杀气与戾气,在那个时候他浑然像是换了一个人,全然不再是平日里谦和的岳吟霜。可当我们问及大哥之时,他似乎对于左手练剑之时所发生的一切浑然没有记忆。 “我将此事告诉了北辰大人,尊者知道后也始终找不出一个因由。于是便暗自嘱咐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密切注视大哥的一举一动,千万不能让他用左手去握剑。我费了很大的气力,大概一个月后终于让大哥不再受到自己左手的控制。而在这之后,大哥自己也是十分警觉自己的这一怪疾。” “你的意思是……”梦鸿若有所思地道,“今日因为岳大人一剑砍空,误伤了右手,这才让他这左手的怪疾复生是么?” “不错!” “方大人。”梦鸿站起身正色道,“请恕梦鸿愚钝。按着你的说法,岳大人这几十年将近百年的时间里,应当没有再让自己左手的怪疾复发吧?” “有过几次。”说着他掐了掐手指,“应当不会超过五次。” “这便是了!在下也曾学过几天剑法,寻常之人若是惯用一侧手,突然让他使用所不惯用的那一侧定然会很生疏。而岳大人百年之中左手握剑不过五次,既然如此,为何今日看岳大人使用左手剑的时候,那威力竟不次于右手剑呢?这一点方大人你又作何解释?” “邹公子。”岳吟霜站起身子冲梦鸿深施一礼,“我与三弟知道,此事说来定是匪夷所思。故而今日原本不敢奢望你会谅解。只是我岳吟霜乃是言而有信之人。我原是说过,你能胜得了我们七人便放你东行。可最终却因为这个你不愿相信的怪诞的缘由而失信于你。也罢,今日便让我的这条左手向邹公子赔罪!” 梦鸿还没完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就觉得屋外射来一道寒光,那寒光在岳吟霜身边一闪而过,继而停在了他的背后。抬头一看,原来是他的那把重剑。想来适才二人御剑而来佩剑则在祭拜之事留在了外头。 “要动手么?”梦鸿暗想。突然就听“噗”的一声,眼前迸现一道红光,梦鸿再一看,只见岳吟霜的左臂已然悄无声息地掉在了地下,肩头窗口中鲜血喷涌,地面之上也已然被断臂中的残血染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