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格瓦村自由军【三】

    在洛坦村的时候，维克托曾经在坠雨月跑到小河边游过泳，那时候的清凉感觉，让他无比眷恋河水的温柔。

    可现在，维克托发誓以后再也不会碰河水了，他甚至在怀疑，是否被异族抓住，对他们是更好的选择。

    可是看着只有一半距离的对岸，维克托还是呲牙咧嘴的继续划动身边的水流，身形向着那个彼岸慢慢的靠拢。

    他和瓦恩的身后，已经没有了人们刚刚入水的惨呼，他不知道这些生长在北域的人，有多少会游水，他也不知道在到达对岸的时候，跟在他们身边的还能剩下几个人。

    可维克托心中清楚，恐怕他们这一次能继续上路的人，将会骤减到让人惊悚的数字。

    湍急的河水，让他们不得不随时调整着前进的方向，虽然河面只有百尺宽，但这样游动，还是让他们多花了不少的时间。

    维克托正在游弋着，却骤然间感觉到了脚下的河床，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欢呼，拼了命的用脚尖点指着河底，期望能够更加快点的离开这里。

    到了岸上，身体终于能够凭借本身的热量驱散衣服上河水的凉意，但感受也仅仅只是比在河水中好上那么一点。

    维克托迫不及待的集中精神，感受到了那微弱的火焰元素，心急火燎的他，在手心中召唤出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他发抖的用双手在身躯上游移，终于腾出功夫向身后的河面上望去。

    只是一眼，就让他放下的心再次提起，瓦恩终于上岸了，他从来没有怀疑过瓦恩会无法到达。

    可是在瓦恩身后的河水中，却已经看不到几多扑腾的水花。

    维克托的感觉，就像是心脏被人捏在了手中，反复蹂躏了半晌，然后又被狠狠的拽了一下。

    他和瓦恩沉默的用火焰灼烤着身上的衣物，甚至还费尽力气在河边寻找了一些断树杈，冒着被追兵发现的危险，他们燃起了旺盛的篝火。

    篝火的火光照亮了西河这边的河岸，他借着光芒，无声的看着一个个身影从河水中冒出头来。

    但让维克托心中难过的是，更多的身躯，已经随着河水消失不见。

    “他们可能只是不小心沉了下去——”他哽咽着说道，“他们还会上来的！”

    瓦恩坐在他的身边，抬头看了看已经透亮的天色，转过头站起身，伸手拉住了维克托的臂膀。

    “天亮了，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维克托垂着脑袋，他不想让人看到他眼角滑落的泪水，因为他现在是别人的依靠，他不能在他们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一面。

    轻轻的抽噎两下，维克托悄悄的在眼睛上抹了一下，他站起身子，眼圈有些发肿，“我们走吧——”

    说着，他的目光巡视了一下身边，寥寥十几个人，其中只有一个瘦小的男孩，在默默的望着河面发呆，其余的人，都是表情漠然的坐在地上。

    ‘他们对于死亡已经麻木了，只要死亡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那就没有什么可以悲伤的了’维克托想到这里，突然间感觉很生气。

    他激动的走到了斯特兰奇身边，抓起对方的领口，口沫横飞的大喊道，“你们为什么不恨我们？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责骂我们？”

    瓦恩急忙走到他身边，抓着他的手臂，想阻止他的行为。

    但是维克托已经彻底发火了，他挣脱开瓦恩的手掌，继续对着斯特兰奇大喊大叫，“难道你们就这样漠视同胞的生命吗？难道连他们的死，你们都能视若无睹吗？”

    听到他的话，斯特兰奇本来还低着的头颅猛地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滚圆，双目中散发着歇斯底里的色彩，“我们漠视？”

    他重复了一句维克托的话语，继而癫狂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可笑着笑着，斯特兰奇却突然莫名其妙的留下了眼泪，他望着维克托的双眼，一把将领口的手掌推开，“奔向自由的道路，我们曾经不止一百次的在心中畅想，我们都明白会有死亡的跟随，也都清楚的知道，也许有些人走不到最后——”

    斯特兰奇顿了一下，他沮丧的捂着脑袋，蹲下了身子，埋在膝盖间的头颅，发出痛苦的声音，“我们不是没有感情的畜生，我们只是——”他抬起头，脸上有着一丝绝望的表情，“变得麻木了。”

    说罢，斯特兰奇再也不抑制自己的哭声，他的声音在河岸边远远传开，传到了维克托耳中、传到了瓦恩耳中、传到了剩余十一名士兵的耳中，甚至仿佛传到了远在天边的那些已经故去的亡魂耳中。

    维克托感觉很愧疚，他知道自己伤害了这些余下的士兵，他们不是不伤心，只是已经不知道如何去伤心了——又或者为了什么伤心。

    面对着异族的统治，人类的生命和蝼蚁并没有区别，没有人知道自己是否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甚至没有人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活过今晚。

    所有的人类都是如此，即使是那些生活在镇子里，甘愿为奴的人类也是一样，他们提心吊胆的生活着，只因为在镇子里比在乡下能生活的更好一些。

    可他们也更加危险，这是毋庸置疑的，他们无法预知自己哪一句话是否会得罪异族，又或是只因为异族要找些乐子，他们的生命，脆弱的不堪一击，犹如生活在狼群身边的老鼠，也许下一刻被异族腻烦了，他们的生命也就走到了终点。

    维克托生活的洛坦村地处大山之中，平常的时候，很少有会异族吃饱了没事干去他们那里，也因为这一点，他们很少遭到异族的欺辱和压迫。

    维克托只见识过三次同村的村民被异族杀害，那些是只能让他燃起复仇怒火的场面，可每次在母亲伊莉莎怀中挣扎的时候，他都会被告诫不要冲动，要学会忍受。

    他慢慢的长大，也明白了异族是什么样的存在，他学会了隐忍，但终究无法学会漠然。

    就像刚才，他无法理解斯特兰奇等人的淡漠，那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却只在一夜之间，随着湍急的河流，永远的消逝在这个世间。

    可现在他懂了，他不过是比他们幸运而已，他生活在一个远离压迫的村子，如果他也是生活在格瓦村，想必和他们也没什么区别。

    他也许会淡然的看着同胞死去，也会木然的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望着瓦恩和另外一个人，心中也许期待着未来自由的生活，可终究无法再重拾心底里那些已经消散了的——对于生命的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