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悲伤

    每一个人，都是因为活着所以才感觉到悲伤，也正是因为感觉到悲伤才证明活着，所以才要继续坚强地活下去。

    就像是一片叶子飘然落下，落在平静的湖面上，漾起了一阵涟漪，然后不断地扩散出去。

    老人的眼睛浑浊，但那目光却有所轮动，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不知道是想通了什么。

    周围其他人也都向这边看来，这种举动就好像会传染的一般，没有过去多久，王雷成为了这大树下的瞩目点，这让他多少有一些紧张，不知道自己刚刚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老人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像是要吐尽心头的愁绪，他伸出手来，在王雷的脸上摩擦，问道：“孩子，你等待着的人是谁？他回来了吗？”

    王雷能够感觉到老人的慈爱，也能够感觉到他的悲伤，他明白老人所问的话的意思，他也知道王道一就在他的身后，他的回答，自己的师傅也能够听得见。

    王雷道：“我等待的人已经回不来了，所以我要珍惜我现在身边的人。”

    这样的一句话，却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说出来的，这让在场的众人都面面相觑，他们看了彼此一眼，这些人中，有许多人都是彼此相识，甚至是有着亲近关系的人，可是他们都忽略了彼此，而在这里经过了漫长时间的等待，即便等待无果，可是他们依然等待下去。也许他们等待着的都是同一个人，也许他们等待着的是有着关系的几人，可是就是因为这种不知要持续到什么时候的等待，让他们都忘记了身边人的存在，却被一个小孩天真而坚定的一句话，唤起了心中最真的感觉。

    老人苦涩一笑，道：“我们等待的人，他们每天都回来，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每天都要等待。”

    王雷不懂，道：“既然他们每天都会回来，为什么你们还要这样等待呢？”

    既然每天都一定会回来，既然每天都一样会相遇，为什么他们要放下一切，就好像在等待一个不会回来的人一样？

    老人道：“因为我们害怕失去。”

    等待，却是因为害怕失去。

    王雷还是不懂，所以他转过头来，看向了王道一，他不懂，但他觉得自己的师傅应该懂。

    王雷的动作让老人的注意力也随之转移，虽然朦胧，但是他看到了站在王雷身后的王道一，虽然看不清楚样貌，但是知道那是一个人，老人知道这就是王雷刚刚所说的他要珍惜的人，所以他摸了摸王雷的脑袋，道：“孩子，好好珍惜身边的人。”

    没有去询问王道一的身份，没有去与王道一说话，只是淡淡地打过招呼，似是平常而又回到了平常之中，但是就是因为是这个样子，所以才最不平常。

    王雷有些担心。

    老人却只是低声呢喃道：“他们今天也是要回来的啊。”

    王雷走到王道一身边，轻声道：“师傅，他们到底是怎么了？”

    王道一低沉一叹，道：“他们在等待不应该回来的人。”

    王雷不懂，问道：“什么是不应该回来的人？”

    王道一眸子一沉，却不知道要怎么说出，但这时王雷看到了一边一个躺在路边的小孩，他身子枯瘦，看起来非常虚弱，倒在路边，就仿佛没有了站起的力气。

    王雷连忙跑过去，将他扶起来。

    小孩睁开眼睛，他眼里布满了血丝，而且眼睛红肿着，看起来像是昨晚一整夜没有睡觉，甚至还哭了一整个晚上。他抱着王雷的手臂，将身子依靠过去，感受到那种温暖后他有些心安，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道：“太好了，我还活着，今晚又可以见到爹娘了。”

    他紧紧地抓着王雷的衣服，就好像是担心着自己没有抓紧王雷就会不见了一般，这种害怕孤单的感觉，让王雷想起了此前的自己，让他心头一痛。

    王雷抱紧了他。

    不知道过去多久，小孩似乎是回复了精神，所以有所反应，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王雷，觉得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真的是太失礼，他看了看王雷，可是却不知道要说什么，王雷先问他，道：“你爹娘在哪里？”

    小孩眼光微闪，看了王雷一眼，又看了看一边的王道一，眼中竟是带着羡慕，他道：“我爹娘……我们爹娘，他们今晚就会回来的。”

    “我们？”王雷诡异，不由得向四周看去，发现在附近的房屋里，有许多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门前，托着下巴静静地等候着，他们的精神都很不好，双眼红肿而带着血丝，身子瘦弱而无力，有几个也向刚刚这个小孩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这些孩子，到底是在等待着什么？

    小孩道：“爹娘走了，可是他们晚上就会回来，他们没有办法给我们做吃的，可是只要能够看到他们，我们就会很开心，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又可以跟爹娘一起生活了，可是……可是……”

    说着说着，本来是美好的憧憬，却让这个孩子眼中出现了可惜和惊惧，可惜着已经发生的事情，惊惧着这事情很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王雷抱着他瘦小的双肩，问道：“可是什么？”

    小孩的目光慢慢凝聚在王雷的脸上，也许是感觉到王雷值得信任，所以他开口道：“可是有几个人的爹娘在前几天晚上已经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了，他们不会再回来了，也再找不到了。”

    说着说着，这个小孩竟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其他的孩子也都睡去了，他们昨晚必定是经历了什么，很累很累。

    在这回谷城中，弥漫着一股悲伤，似乎他们失去了很多珍贵的东西，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也是精神萎靡不振，对任何事情都表现出一种有心无力的感觉，他们有许多事情没有去做，可是他们什么事情都无法去做，整个人只要一静下来了，便再也不想动弹了，就如同渐渐失去生机的树木，慢慢地开始腐烂。

    王雷小心地将这个小孩放下，让他如同刚才一般躺在地上休息，这里有很多小孩，他们随后都像这个孩子一样以一样的动作躺下，然后陷入了沉睡之中。

    这里再没有了声息，空气中只是弥漫着一种悲伤，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王雷看看四周，然后看着王道一，他不懂，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

    王道一这个时候才回答了他的问题，道：“已经死去了的人，自然不应该再回来。”

    这话带着些残忍的味道，可是却是一个客观的事实。

    王雷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跟着王道一，他成长了许多，见到了许多，这段时间的经历也让他变得坚强，所以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他微微一愣之后，便没有再说话，只是眼中却是蕴满了悲伤。

    死去了的人自然不可能会回来的，他曾在那间小小的却空荡荡的房子里等待着，却始终没有等来爹娘的回归与陪伴，他早已知道了，自己死去了的爹娘是不可能再回来的了，可是不可能回来与不应该回来听起来似乎一样，但其实其中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王雷的声音带着深沉，道：“师傅，我们可以明天再走吗？”

    王道一似早有所料，轻轻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