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葫芦！”白狐一下便认了出来，失声尖叫，“这是邓一年的葫芦！” 包括赤牧在内众兽俱都不明所以。 这也难怪。上古时代，人族孱弱，万兽强横，许多种族都处于蒙昧未开化阶段，彼此之间消息闭塞互无往来。而邓一年便是在这样一个时期，横空出世，凭着焚天杀戮四方，纵横天下，所向披靡。从他手下逃得性命的幸存者可说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及至邓一年被道祖昊天收服，便隐居昆仑，修身养性，不理世事。即便是昊天征讨万魔，群仙殒难，他都不曾现身出力。因而，即便在人族仙界，知道他的人也不多，更遑论赤牧这帮万年前才出世的异族。 但白狐却又不同，她本是上古时代的雪狐王，全族都被焚天所放的火烧成灰烬，而她自己是装死才险险免于噩运，也因此在足上留下了一道永久不灭的疤痕，岂会认不出这只凶煞葫芦？ 杨戬凛然道：“不错，这正是家师的焚天葫芦。” 说着手指焚天，大喝一声，灵力迸发，九转玄元正功运起，焚天一抖，倾倒而下，一条火柱，从葫芦口喷出，火柱外围裹着蓝光，如浪般起伏。 焚天绕身盘绕飞舞，火柱也在身周一圈圈凝固，登时在黑洞之前布成了一道巨大的火墙，炽热无比，蓝光红光交错绽放。 这便是邓一年赖以成名的破煞金钢焰，邪门的天赋经脉奇火，毁灭一切，焚天灭地，所向披靡，即便是仙界始祖道祖仙宗也要忌惮三分。此刻重新现世，宛若神助，当真是势不可挡勇不可摧。 众兽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煞热之气，纷纷倒退，口中发出了阵阵愤怒的咆哮。赤牧虽是火属神龙，却也禁不得这摧枯拉朽的奇火，也纵身后退。 白狐屹立不动，蓝眸闪动，映照着冲天的火红烈焰，份外邪魅妖艳，回身舔了舔背上血口，咯咯娇笑：“你这是什么意思？明知道我与你师父有仇，这葫芦害死我全族子民，还要亮出来，是想挑衅我？” 杨戬在火墙之中长揖一礼道：“请夫人见谅，晚辈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想请夫人以及众位前辈退后。” 白狐隔着烈焰凝视杨戬，蓝眸晶莹剔透，幽深如海：“为什么？” 杨戬犹豫一下，赤牧早已叫了起来：“夫人，那必是阵法出口，这小子根本就不想让我们离开这里。” 白狐听了问道：“赤牧说的可是真的？” 杨戬心念急转，慢吞吞地说道：“算是真的，也算不得真的……” 白狐功力远高于其他众兽，并且不知是什么缘故，似乎并不受这阵法的法力钳制，竟能施放像天狐煞音那种真元法术，真打起来，就算他有焚天，也未必是对手。 况且，此处距离黑洞如此之近，双方交手起来，天狐煞音势必对黑洞再次产生冲击，将其撕得更大，以他一个人之力怎么可能守得住。就算守得住一时，也守不住一世。倒不如想个说辞，彻底断了他们的念想，或者想个办法令白狐不出手。 “这个黑洞，算是阵法的出口，但未必是通向外间世界，反而有可能是通向主阵。”杨戬诚恳地说道，“夫人，听闻赤牧前辈说过，那主阵之中气候恶劣，雷电交加，常有各种天灾，请问夫人是否想抛弃此间安逸投奔彼处险恶之地？” 白狐娇笑起来：“这么说，你是为我考虑了？” 杨戬知道自己这番言辞极难说服她，心下一动，直言道：“其实，此处确实有可能是阵法出口，晚辈之所以守在此处，不是为了对付夫人，而是为了对付他们。” 他直指赤牧以及诸兽，“夫人请看，这一帮面目狰狞的所谓前辈，将他们放出去，要祸害多少无辜生灵？例如蝗雀，雀群所到之处，生灵俱死，白骨遍地，夫人难道不知情？就算只为夫人的其他狐族子民考虑，晚辈也不能容许他们离开。” 赤牧等众兽登时忍耐不住，群情汹涌，咆哮不止，发出各种叫骂。 “卑鄙的人类，等我出去要将你一口一口慢慢吃掉！” “人类吃猪吃羊吃牛吃我们，我们吃人类，有什么不对？” “人类将我们困在这里一万年，我们出去了自然要吃人！头一个要吃的就是你！” “我们现在便将他分了吃罢！” 杨戬恍若未闻，继续道：“夫人性情高洁，心底良善，一看便知是内外皆秀的上古灵族，与他们完全不同。夫人若是要离开，晚辈绝不阻拦，”顿了一下，脸上露出苦笑：“晚辈也无力阻拦。夫人请！” 说着，做了一个延请的手势。 这一番说辞，令白狐颇为心动，蓝眸放光，回头打量了一下犹在骂骂咧咧的诸兽，发觉这帮家伙确实生的歪瓜裂枣，形貌可憎，凶狠丑陋，不由心下有淡淡的飘然，转头凝视杨戬：“你当真不拦我？我若走了，你就不怕他们难为你？” 杨戬暗喜，知道自己计策奏效，当下脸上露出又是果决又是惋惜不舍的神情，毅然道：“晚辈绝不拦夫人。至于他们，晚辈相信有此处阵法的帮助一定可以应付。” 白狐犹豫，提足欲行，终究狐性多疑，心下左思右想，总觉得不妥，摇头道：“不行，你让我走，我反而不能走了。” 赤牧早已忍耐不得，高声道：“夫人，你是什么样的身份，竟被一个人类少年骗得进退不得，畏首畏尾。你不走，我们走！大家一起上，怕这什么破焚天？” 众兽齐声答应。 杨戬厉声道：“慢着，我有话说。”看着白狐大声问道：“夫人，你不走，可是要帮他们对付我？” 白狐摇头，退开一旁：“你们的事，与我无关。走不走，我自己说了算！” 闻听此言，赤牧大怒，口鼻生烟，龙躯展动，长啸着领先向火墙冲去。众兽争先恐后各展神通，如潮水般紧跟其后。 杨戬得了白狐的保证，大为安心，大喝一声，灵力运转，驱使焚天尖啸着喷出更粗火柱，如冒着蓝焰的火山岩浆，迎着众兽烧去。 众兽虽是凶猛向前，却也本能地知道这火碰不得，纷纷避让两旁，有一只跟在最后的铁背豺狼，躲避不及，被火柱带到，登时惨嚎一声，被烧掉了半条腿，剧痛之下，直接跳下高空去了。 “吼” 赤牧龙目圆睁，向着杨戬布成的火墙也喷出一道火柱，可惜它这火柱却比不得焚天的火柱，在蓝白火焰的侵蚀下，根本近不了杨戬的身。 众兽彷徨，有一秃头红颈大鸟排众而出，高约两丈，一双灰色羽翅张开有五六丈之宽，扑扇两下，登时狂风大作，风力之大，甚至盖过了那黑洞中的席卷之力。 赤牧大喜，收了火柱，大叫：“大伙儿一道吹灭这邪火！”当即龙口大张，向着杨戬周身的火墙喷出龙息，众兽纷纷围住火墙，忍着酷热，嘬口直吹。 大风吹拂，火光四溢，飘摇不定，杨戬皱眉，召回焚天，在身周放出更多的烈焰，取弓搭箭，嗖的一声，逐日箭怒啸着穿过火海，直奔红颈大鸟。 大鸟昂首拍动双翅，直击箭上，“当”的一声，火花崩现，逐日箭咔嚓断成两截。 赤牧大喜，众兽士气振奋，更加卖力。 火势微黯，在一侧甚至露出了一个空档。 杨戬吃惊，惊天弓逐日箭本是他出奇制胜的利器，胜在速度快，能远攻，力道大，但这大鸟翅膀宽大无比，且羽翼像是金石制成的，竟根本不畏惧弓箭的威胁，一时之间没有更佳对策，只能催动灵力，驱使焚天不停施放烈焰。 两方对抗许久，杨戬渐感吃力，冷汗从他额上层层冒出。焚天是上古至宝，灵力容量本就极大，需要耗费相当灵力才可以驱使得动。杨戬初达九转玄元正功第四层，根本还来不及巩固基础，调理经脉，打不得持久战。但这紧要关头，绝不容他休息喘气，只能拼力调动全身灵力，苦苦支撑。 就在这时白影晃闪，一道凌厉剑锋，冲向红颈大鸟。大鸟惊叫，双翅齐聚，身形已在十数丈之外。 “白真过来！”杨戬大惊，高声叫道。 白真顿身回首。 “叛徒！”赤牧认出是她，怒吼怒甩龙尾，向她拍去。白真犹豫，似不知该不该用剑去挡，还是应迅速躲开，就这么慢了一拍，眼见得龙尾就要甩到她身上。 杨戬救援不及，手指焚天，焚天尖啸俯冲，向赤牧龙尾冲去。 红颈大鸟一拍巨翅，在十数丈外拼力一扇，“哗”，火势登时黯了，漏了一个缺口。 一个身影窜起，尖叫着冲过了缺口，撞向杨戬，在他肩上借力跃向黑洞。 “嗖”黑洞闪过一道微不可见的银光，那身影就这么消失不见。 就在这时，赤牧“嗷”的一声狂嚎着甩动龙尾，阵阵青烟冒出，一个小洞贯穿了他的龙尾。 白真再不迟疑，飞身向杨戬跃去。 此时又有一个身影窜起，越过火墙缺口，一下撞倒杨戬，而后冲入黑洞消失不见。 白真已接近杨戬，离那个身影最近，见杨戬被撞倒不由盛怒，手中长剑脱出，射向那身影。 就在那个黑影没入黑洞的一刹那，魅冰剑追上了它。顷刻间，黑影消失，有一道电光闪过，魅冰剑似撞上了什么。 “叮” 一声刺耳的金石相击声响起，寒光突起，魅冰剑翻着跟斗掉了下来，直向白真飞去，白真不假思索一手接住。 “吼吼” 众兽眼见两个同伴趁着自己在全力吹灭火墙时，抢先进入黑洞，纷纷哗然，吼叫着飞身而起，欲图穿越缺口。 “越界者死！” 一声怒吼炸裂天际，杨戬翻身飞跃稳住身形，脸色苍白，眼含怒火，双手上扬，浑身白芒大作，铺展开来，周遭数丈范围之内茫茫一片如云如棉。 随着他的怒吼声，焚天尖啸着，颤抖着，红光大作，耀目无比，有无数吐露蓝光的火焰透体而出，炸裂开来，围绕在白芒之外。 蓝焰熏天，火光通红，热浪扑面，聚成新一轮金钢焰火墙。 “嗷嗷！” 凄厉无比的惨嚎声响起，先行一步已跃过火墙缺口的四五只巨兽，在空中无处闪避，登时被烈焰包围，变成了巨大无比的火团。 这几个巨大的火团挣扎扭动着，顷刻间偌大的rou身已化为灰烬，满场焦臭，灰烬飘落，被风吹送四处飞扬，吹入众兽眼中口中鼻中。 众兽惊恐无比，纷纷后退。 赤牧忍痛长啸：“铁翼，我们上！” 红颈大鸟展动双翅，飞近前来，铁翅一拍，狂风大作，吹向火墙。 杨戬咬牙，背心全是汗，双手微抖。 这一番驱使焚天狂放金钢焰，几乎已耗尽了他全身的灵力，此刻灵天之中几乎空空荡荡，经脉因为空乏灵力而收缩带来一阵阵剧痛，令他浑身发抖。 若是任凭红颈大鸟将火墙扇灭，又用什么来守住黑洞？ 想到这一点，他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敛神仰头长啸，灵天中那一颗颗丹砂瞬时凝聚一起，旋转着冲出，向全身呼啸奔去。 一股巨大的残存的灵力从指间喷涌而出，指向焚天。 感悟到主人血战到底的决心，焚天“呜呜”长鸣，葫口倾倒，一道火球电射而出飞向红颈大鸟。 “哗” 大鸟惨叫一声，全身燃火，正在拍动的大翅膀顿时变成了火翅膀，扑扇了两下，近处的几只蜥蜴和犀牛登时也受波及，刷拉一下烧了起来。 杨戬朗声大笑，火光之中，他双眼发亮，叉腰而立，风势鼓舞衣袍，猎猎飘动，当真威风凛凛，英武不凡。 白真站于身畔，秀眸微转，凝视着他的侧脸，心中一动：“师兄他虽是人，却毫无人类的怯弱自私，他勇猛刚强，善良真诚，是一个真正的勇士，我……我能与他相伴，何其有幸！”想到此处，柔肠百转，伸手挽住他的手臂，露出微笑来。 杨戬莫名所以，扭过头来：“怎么了？” 白真轻声道：“没什么，我只是心里欢喜。” 眼见最得力的灭火主力红颈大鸟烧成灰烬，己方又损失了几个帮手，众兽气急败坏，怒声叫骂。 白狐在旁观战许久，心中计议已定，咯咯笑着，盖过了所有声音：“赤牧老泥鳅，被一个后生小辈打败了，这感觉不好吧？” 赤牧心下厌烦，却也不敢得罪她，只是怒视她一眼：“若不是这阵法搞鬼，限制我们放不出真元之术来，我怎会怕他？夫人身具混元灵丹，有奇宝魅眼，有天狐煞音，不是一样不敢动他么？” “哟，老泥鳅竟然懂得以言语激我了。坦白来说，若是他师父在，我还忌惮几分，这一个小毛娃儿，所凭依的不过只是一个小葫芦，何足为惧。你看着罢，我只用天狐煞音便能打倒他！” 杨戬听他们对话，心头已觉不妙，听完最后一句话，立刻大喊：“夫人，你言而无信！” “言而无信有什么了不起？这不是你们人族常做的事么？” 白狐娇笑一声，眼中蓝光大放，如海浪波动，屹立云端，昂首长啸。 一阵尖锐嘹亮的啸声响起，震荡天空，穿云破雾，跌宕起伏，直达杨戬白真两人耳中，也直达在场众兽耳中。这啸声像一根根尖厉锥子，直击耳膜，钻入心尖，在心头钻动鼓噪，也在这天空之中四处凿动。 杨戬凝聚丹砂，再此催生灵力，迅速在身周结出隔绝法阵。 赤牧诸兽经受不住，吼叫着向白狐冲过来。 白狐似不愿与他们正面对敌，一面长啸，一面绕着火墙狂奔。 声浪如有形刀枪，砍在法阵之上，杨戬身处法阵之中，脸色益加惨白如纸，嘴角渗血。如此近距离地接近天狐煞音，法阵承受的每一个啸声，对他都像是催命的钟声，震荡着他已然空空荡荡的灵天，丹砂已渐渐松散。 白真大急，剑锋一摆，便要向外冲去。 “别去，你会死的。”杨戬一把拉住她，惨白的脸上露出苦笑，“她很聪明，想明白了所有一切。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听天由命罢！” 白真不明所以，见他难受，也不敢再问费他心神。 杨戬伸手入储物袋中，掏出那袋碎灵石，尽数服了下去，连带甜梦草山谷中摘来的草药，也一并嚼烂了吞下。好歹都是一些有益修行的药草，左右吃不死人，这关键时刻，或许能回点力气罢，一旦阵法告破，究竟会发生什么天地异象，他也不知道，必须保存体力以自保。 而后他默默将目光投向法阵之外。白狐的白色身影绕着火墙越跑越快，而头顶的黑洞越来越大，渐渐扩张，马上就要超过他的火墙范围了。黑洞之中，隐隐有雷电火花冒出，微不可觉。 四周云雾再起，看那趋势，俱都是向着黑洞涌去，速度无比之快。而跟随在白狐身后阻击她的众兽，已然死去大半，尸首都被狂风吹着，或者刮入火墙，化为灰烬，或者被巨风携裹着飞上黑洞。 杨戬心下颓然，大局已然无法改变，此刻只希望天狐煞音能多杀死一些异兽，以免他们流出世间造成巨大的祸害。 天空中猛然闪过一道闪电，在距离盯上黑洞不远的地方，出现一条黑色缝隙，缝隙继而迅速扩大，变成了黑洞。 而头顶上的黑洞，已经彻底超过了火墙的范围，变成数十丈宽。 身影翻飞，众兽长啸声声，纵身而起，扑入黑洞。 无数细小闪电从黑洞中冒出，咔嚓咔嚓，如同一个倒扣的充满了沸水的锅。天空之中，出现更多的黑洞，密密麻麻，渐渐布满了天空。黑洞渐渐相连，相连的黑洞之中，劈下无数细小闪电。 赤牧发出一声狂喜的龙吟，龙身上窜，也跃入黑洞之中。随着他的跃入，头顶黑洞一下与周围无数小黑洞相连。 “咔嚓咔嚓咔嚓” 万雷齐下，云团四起，风云鼓动，狂风大作！ 天地之间一片雪亮！ 白狐驻足，停住啸声，任凭雷电击在身上，扭头深深看了杨戬一眼，杨戬知道她的心思。 白狐将这黑洞出现的前后经过想了一遍，猜出来便是她自己的天狐煞音，震荡此处空间而使得黑洞大开，因此毁约出手，撕裂黑洞，令赤牧众兽先行开路。 到这最后一个关头，她依旧不敢确信前方道路究竟是否坦途一片。 杨戬面无表情，直视她的双眸，一种复杂的情绪填满胸口。 在被众兽追杀之时，是白狐救了他，收留了他。在他与众兽恶斗之时，白狐并没有出手，即便在最后关头，她选择的也是强行破阵，不是直接杀死自己。 但他又怎能原谅她呢？天地异变，阵法告破，凶手逃逸，四方受害，无数生灵将会因此而死去。 岂能任罪魁祸首逍遥？ 他不会告诉她，前方有什么在等着她，就让她自己去承担一切罢。 白狐长啸一声，四足生烟，凌空飞起，向着黑洞扑去。 万雷奔腾，天地震颤！轰轰之声铺天盖地！ 黑洞大开，一道道刺目光亮漏了进来，亿万闪电在天地之间纵横飞舞。 万年陷空阵，终于现于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