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鬼市（一）
“唐一，气色不错。”周派走下车，用一种研判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 我笑着走向他，伸出手与他用力握了一下。经过这些日子，与他已似相识多年的老友，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山弟！”曼巴奔向蒙山，居然没像以往那样搂着我喊“唐唐”。 “巴哥！”蒙山开心得将曼巴抱起来就往天上扔，只听一声惨叫，曼巴摔了个狗啃屎。 “额！对不起，没接住……”蒙山一脸愧疚。 “丑八怪，接不住还抛什么！”曼巴骂道，爬起来向蒙山冲去，蒙山急忙向山上跑。曼巴在后头一边追一边喊：“站住，让我也扔一下不然跟你没完……” 俩个越跑越远，跑得没了影。 “唐一，你是上哪儿找了这么个逗逼鬼，曼巴从来不跟鬼交朋友，这下完了，节cao啊节cao！”周派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我眯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不言语。 “看什么？扳指呢？怎么回来的？” 我指指脖子，笑道：“这儿呢！我醒来就发现好好的带脖子上。” “取下来我看看有什么变化没有！”周派说着，便近前来欲取扳指。我退后一步将他挡住，说道：“不用看了，老样子。”语气比刚才明显多出一分强硬。 周派愣了一下，收回手。 “你看，这是什么？”趁他愣神间，我拿出那块乌木。他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接过乌木，颇有兴趣地研究起来。 “养魂木。”他上下左右看了一会，才抬起头对我说道。 “奇怪吧？我床下发现的。”我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神色。 他心神不定地“哦”了一声，又低头看着手里的乌木，却半晌不语。 我心头疑云顿起。这也不像他平常行事的画风啊！莫非当真是他放的？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周派说话了。 “一面有你的名字和生辰，另一面有一个与你生辰八字相同的人，这应该是一种召活魂的古老术法，所谓召活魂，就是人还没死，硬生生把他的元神弄出来。通常是以一个命格完全一样的魂召引另一个，召引成功后再加以炼化，然后封进乌木里面，再以乌木的纯阴之气来滋养，最后培养出一个可控制的傀儡。” 周派说到此处，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道：“不过，如果是一个强大的魂，这样的召引是很危险的。” “危险？怎么讲？”我被勾起了好奇心，脱口问道。 “施术之人会被反噬。也就是说，这是一场生死较量，不是他死，就是你死。”周派言毕，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我。目光里有揣摸，有试探，像章鱼的触角，一点点伸向我，探测我身上不为他所知的东西。 “还好发现得早。”我笑道，向山上望去，还看不到蒙山和曼巴，不知跑哪儿玩去了。 “不是发现得早，是他低估了你。”周派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像下了个结论，笃定而不容置疑。 “好吧！连我都不知道原来我还这么厉害！”我讪讪一笑，漫不经心地应付道。 “那这块木头怎么处理？”见他不语，我话锋一转，指向乌木。 “你想怎么处理？”周派眉毛一挑，反问我。 “不处理。该发生的，让它发生。”我脸上浮出一缕笑容，但是声音冷漠无比。 周派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似乎我的回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怔在当场。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状况，从来都是他说我听，从来都不会置疑他，置疑他的学识和能力。在之前的我看来，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正确无比。 而今天，此时此刻，我第一次感受到凌驾于人之上的优越。尤其是，我做出了我的决定，并不可动摇。 不知过了多久，周派眨了眨眼睛，仿佛才回过神来。他把乌木递给我，说道：“唐一，你收好。” 我“嗯”了一声，接过木头，放进包里。 “唐一，你小心些。”他又叮嘱道，眼里满是关切和深深的担忧。没来由的，我的心被扎了一下。不由暗骂自己昏了头，怎么能怀疑一个一直无私帮助你的朋友呢？ “周派，我……” 我张口想解释点什么，他挥手打断了我。 “上车，我带你去个地方。”他轻快地说道。 “哪里？”我问。 “鬼市。”他笑道。“你不是一直挺好奇的吗？今天带你去开开眼界。” “哇！好刺激！”我欢呼着跳上车，一巴掌重重拍在他肩上。“真够哥们！” 他微微一笑，踩足油门，箭一般地开出了寺院。 “它俩呢？”我回头张望。 “曼巴！”周派懒懒的呼唤一声。 “哎呀！还没玩够呢！”曼巴出现在后座上，一脸不愤的样子。 周派看向我，我领会了他的意思，也学着他的语气喊道：“蒙山！” “到！”蒙山出现在曼巴身边，一把搂过曼巴亲热地打招呼：“嗨！又见面了！” “额……太rou麻了！”曼巴作晕倒状。 不一会，它俩打闹成一团，车里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我将火龙珠取下来轻轻捻着，望着专注开车的周派，感到一阵久违的温暖。这份温暖来自亲情，友情，来自令你心安的人。我坚信它是暗夜里的一盏灯，在人迷失方向，最绝望无助的时候，为之点亮回家的路。 “鬼市在什么地方？”我忍不住问道。 感觉车子开了好久，还没到地方。起初知道是沿着梅灵北路往南走，记得出发的时候阳光明媚，自打从一段长长的隧道出来，车窗外面便雾气濛濛，完全看不见到了哪个路段。这一片山林众多，植被茂盛，湿度也较高，起雾大概也正常。只是如此浓雾，着实少见。 我摸出手机，想查一下地理位置，却发现手机没有信号。 “快了。”周派盯着前面，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没有再问下去。我注意到这一路，竟然没有碰到别的车辆，除了我们，一辆车都没有。这才是很不正常的事情。 车子忽然减速。我见周派在打方向盘，这是要拐弯了。似乎路口不平整，车内颠簸得厉害。曼巴和蒙山早就睡着了，就这样也没把它俩颠醒。 一块路牌从眼前一闪而过。因道路狭窄，车速慢，所以透过浓密的白雾我依然看得清楚。牌子上写着四个字——“隐逸山谷”。 进去不到五十米，出现一道铁门。门敞开着，一条大黑狗端端正正坐在门口。看见车来也不叫，只是警觉地注视着。 周派缓缓将车开进门后停下，车窗放低，扭头望向外面。只见雾里走出来一个人，一个六七十岁的老者，像个村民，穿着很普通。他冲周派点点头，似乎认识。也不说话，只是走到车窗前，向里面看了一眼，看到我，目光滞了滞，然后挥挥手，示意可以走了。周派重新关上车窗，发动油门，摇摇晃晃向一段陡坡开上去。 我回头看了看那个老者，只见他站在原地，也一瞬不瞬地看着我们的车，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车子从陡坡爬平后，又往里慢慢开了大约十来分钟，终于看见前面有一个宽阔的停车场。隐隐绰绰有数辆车早已停当在里面，周派找了个空位，泊好车。便示意我下车。整个过程一言不发，动作也很小心，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 我指了指曼巴和蒙山。他摆摆手，意思是不带它们。然后转身朝白雾深处走去。 我疑惑地看看它俩，怎么睡得如此之沉？总觉得有哪点不对劲，却又找不出来。想想周派既然放心它们在这里，那应该是没问题。便转身拔足向周派追去。 脚下是一条碎石子小路，两旁青草丛生，还夹杂着一些不知名的花。不知是雾气的关系，还是本来就如此，眼睛所见到的一切，几乎辩不出色彩。就像PS图片后期做的黑白加柔光，有一种淡淡的在纸上氤氲开来的水墨效果。 如此又走了大约百十余米，眼前出现一幢房子。一只黄灰色的中华田园犬猛然跑出来，摇头摆尾地迎接我们。周派摸摸它脑袋，便跟着它进了房子。我知道就是这里了。 一脚踏进去，里面竟然暗沉无光。我在门口站了几秒，视觉才慢慢适应。原来室内光线过于昏暗，从外面骤然进屋的一瞬间，自然会眼前一黑。等逐渐都看清后，发现里面并非没有灯，是灯都罩在纸做的灯罩里，只能隐隐透出点亮，在这么一大幢房子里，几乎起不到作用。 我打量着这幢房子，原来是老式的徽派建筑，二层楼，土木结构。往里走去，穿过一间堂屋，是一个四方形的天井。天井里放着一个巨大的水缸，里面装满了水。我走到缸前，低头看向水里，只见倒映着的屋檐上挂着一排整齐的雨珠，正嘀嘀嗒嗒从上面掉下来。我怕滴到头上，急忙闪开。然而却并没有水滴掉进缸里，我疑惑地抬头看向头顶上方的屋檐，但见雾气萦绕，哪来的雨滴。 “到了？” 一个细细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到了。”周派应道。 “上来。”那声音又道。 周派冲我摆摆头，我赶紧离开天井，随他一起踏上通往二楼的木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