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难道是？
“那日是我成亲之日，虽然村中最近颇不太平，老人们还是坚持拿冲喜的办法应对。那日晚上我喝多了，准备去洞房之时却发现村中央一道光柱冲上天际，随即大片大片的乌云汇聚起来，我本以为要下大雨，所以便没怎么注意。” “但是……但是……一旁不断贺喜的媒婆却忽然被吸干了一般，瞬间倒下，我在那一刻仿佛能看到地下都是黑气冒了上来，一道黑气侵入媒婆身体，于是她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我当时太过害怕，便跑走了，然后我发现整个村子都成了这般！我东躲西藏，好不容易逃出了村子，这两天却发现自己似乎能看见人魂魄，对以前闻所未闻的道术也逐渐掌握一二，这才壮起胆子打算回到村子里，看看还有没有幸存之人。” 殷涯静静听着，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抓住了什么，忙道：“你说那媒婆变成行尸之前，村中央有一道光柱冲天？！村中央是哪里？” 书生思考了下：“村中央是口古井。” “啪！”殷涯一拍脑袋，道：“村中突变秘密，多半就在这口古井上，我要立刻回去看看。不知云台兄是否有意前往？” “等等！”背后传来云台声音，云台似是难以启齿，片刻之后才道：“我从村子逃出来已有三日，水米未进，此刻跑不动了，不知……不知殷涯兄可有办法？” 片刻后。 “呼……好饱。倒是不清楚殷涯兄居然有如此手艺，真是令人佩服。”山林中传来云台的声音。 殷涯听后微微一笑，地府中掌柜客栈不大，客人却不少，自己时常要兼任厨子跑堂数职，有点手艺自然不稀奇，看这云台肯定是饱读圣贤书，看来在君子不事俗物与君子远庖厨上深得圣人教诲，不过他也并未有寻常穷酸书生鄙夷这鄙夷那的讨厌性情。反倒是对殷涯手艺颇为羡慕。 “离宫姑娘，你……需要吃吗？”殷涯自己也不知道这女子现在究竟是何形态，只是她对自己言听计从，而且步步紧跟，也不得不带上她。自己原本以为她只是具尸体，现在听云台所说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语气中自然多了三分客气。 听到殷涯的话，离宫点了点头，接过殷涯手中烤rou，细细吃了起来，若如此看来，倒像是个正常人一般。至于殷涯自己，则是在洗刷野味内脏时偷偷在山涧中照过自己模样，他虽对样貌不怎么看重，却想看看这具身体有什么异常，但是看了许久都没看出什么来 看到在溪水中映出的脸庞，殷涯颇为满意，虽不令人惊艳，但胜在五官端正，气宇轩昂上，可以说是中上之姿。 几人饭后悄悄摸索回村，在看见不远处就是几具尸体徘徊不已时，云台想起自己父母乃至未过门的妻子皆有可能变成这样，不禁悲从心来。 殷涯并未察觉到异样，做了几个手势，便与离宫包抄而上，纯以人力打击，几下便将尸体放倒，殷涯遇到过千万尸体围住自己的可怖场景，倒是不敢太过张扬，一切都是潜入为主。而且云台也不过是萍水相逢，殷涯是不会傻到把生死簿拿出来显摆的。 一路上殷涯皆在暗中回忆地府法术，不断实验，如今也算有一二应对之策。只是让鹰涯不明白的是，此地修炼竟然比在地府还要快了许多！ 虽然他此刻道行尽失，等于说从头修起，然而修道有如走路，自己已有前十年的经验，从头练起自然要快许多，但是这是道行增长，而非真元修为！ 人间界修士称为真元，地府鬼众称为阴力鬼力，仙界众仙称为青冥紫气，其实都是自身引天地精华修炼而成，而环境则是影响修炼非常关键的因素。 地府修行自然首重阴气，阴气汇聚的地府酆都，照理说不可能有比酆都更适合鬼魂修炼的，但是此刻却出现了！殷涯首次觉得，这村子变故并非那么简单。内中似乎颇有隐情。 不过疑惑虽疑惑，殷涯还是暗自慢慢引动周围阴气入体，以地府鬼众的方式修行，他在通幽城中没少碰见一些大人物前来寻欢作乐，见识自然非同寻常，就连鬼众修行之法如何与人相通也略知一二。 殷涯深知学如逆水行舟，道行是一切基本，地府之时惧怕自己修出些名堂被一些大人物看中从而暴露生魂身份，所以只是偷偷修炼，如现在这样大街上就公然引阴气入体是绝不可能的。 几人一路潜行，终于接近了村中央。 村中央的行尸要比巷道之中稀少很多，仅有稀稀拉拉的几具尸体，云台从背后拥上，两下放翻一具，他在途中已经见过不少熟人亲戚尸体，悲伤之下此刻只从后面突袭，一击得手绝不去看这是谁。 他怕他承受不住。 片刻，中央水井只剩下三个人立着。 “云兄，这里就是水井？”望着这与其他凡间水井没有分毫不同的地方，殷涯实在有些难以相信什么一道光柱会从这里冲天而起。 “是的，这口井村子已用了将近百年了。” 听到确认，殷涯便细细打量起来，这口水井已经日趋干枯，望上去实在有些入不了眼。殷涯一圈圈的围绕着古井转悠，细细打量，不时还要把头伸进去看看。 此时天上乌云不知为何居然开了一点，然后一道如水月光洒然而下，正好照亮古井内壁！ 殷涯双目圆瞪，只因他发现了，古井内壁上的东西！ 这仿佛是刻上去的图案，是一条飞龙腾天，刻得颇为传神，然而无论是刀工还是其他都不会引起殷涯如此震撼，只是因为这图案本身所代表的…… 殷涯抬起头，闭上双眼，仔细的回忆地府中的事情。 而此刻殷涯神识之中，竟然复刻出了当日地府种种情形！只是这种神识复刻之法并非万能，比如说殷涯此刻便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岳珑身上藏有生死簿。 当时未曾注意，但此刻细细看来，岳珑一身墨色舞裙绝对不是通幽城样式，而她袖子一角上，便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这个图案标记！ 这里的变故，难道和岳珑，不，和这个图案所代表的，也是岳珑所在的势力有关？！ “不好了，殷涯兄，快撤！”耳边传来云台焦急的大喊，立刻把殷涯从神识中拉了出来，然后他看见空中一道月光正好将古井笼罩，而整个村子都已经沸腾！无数行尸正向村子中央涌来！ 上次还是他无意放出生人之气引得如此下场，但一来竹楼占有地势优势，二来生死簿大发神威，方能抵挡片刻。此时此刻，谁能抵挡？ 两人对望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骇。 云台使劲甩了甩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片刻后指着一栋二层房子道：“这些行尸虽然可怖，但是并不怎么耐打，我们徒手也能放翻一二，若是有兵器便更好，那里二层木楼内有刘铁匠的仓库，里面有不少兵器，房间也很坚固可以防止气息散露，可以躲一会。” 殷涯对这片村子并不熟悉，当下同意云台的说法，三人缓缓推进，那些行尸只是被月光吸引，不住往古井走去，三人只是面对身前的行尸，压力减小不少，不到片刻，就到了二层小楼内。 小楼之中罕见的没有行尸，让人放下心来，云台便兀自去了二楼，殷涯打量了下一楼环境，上二楼时发现云台正拿着一把连弩，不住试着。 看到殷涯前来，云台拍了拍连弩，道：“我们可以在二楼偷偷看看这些行尸想要干什么，顺便有这家伙倒是可以在这易守难攻之地有些作为。” 天上乌云一直保持分裂出一丝缝隙的姿势，如水月光洒下一道光柱，远远看去异常美丽，只是村中一张张或狰狞，或茫然的行尸面孔，皆追随月光呆呆地望着，然后，一具行尸忽然开始啼哭哀嚎，一传十十传百，片刻之间，满村行尸竟全部望月哭号！ 哀嚎声传遍四野，令殷涯听了也甚是胆寒！ 而古井内壁忽然亮了起来，殷涯望的明确，那飞龙刻痕此刻亮起光芒，瞬间布满古井，然后形成一道光柱，一冲上天！ 光柱冲天之际殷涯感觉到双眼一阵刺痛，忙伸手去挡，等到光柱弱下去后才睁眼看着古井。 然而不看还好，一看殷涯才知道这光柱冲天代表着什么。 随着光柱冲天，地下可见的黑气一股股的冒了出来，在月光照耀，光柱冲天下分外可怖！ 而殷涯却看见黑气在空中渐渐凝成一道若隐若现的大门，大门成型后飘出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气息，这气息是如此的熟悉，这正是酆都城外黑土的气息！在通幽城中一年四季偶尔会飘进来一些，因为味道非常难闻，所以让殷涯印象深刻。 “黄泉之门？！”殷涯骇然，此时地上行尸无论是放倒的，还是站着的，身上都飘出一片淡淡虚影，在空中隐隐哀嚎，不住向黄泉之门涌去。伴随着这道门的，更有无数幽深隐隐透着蓝黑光芒的气息飘荡而出。 而云台目光却望着地上行尸，似是没有看见这道门一样！ 此时此刻无论是看见黄泉之门的殷涯，还是盯着那些行尸的云台，都感觉似乎一阵寒意从心底冒起！殷涯自然明白这是九幽阴气，然而他现在是凡人之躯，rou眼凡胎居然都能看见如此浓重的黑气从地上浮起，可见此地阴气浓郁！难怪无数尸体死而复生进而尸变。 而他忽然想起，既然九幽阴气都出来了，这里绝不是两个rou体凡胎之人能够呆的地方！ “云台兄，这里不能呆了，呆久了便会变成他们那样，我们要快走！”殷涯催促道。 云台嘴角扬起一些弧度，并未回头去看殷涯，而是道：“殷涯兄，照顾好离宫姑娘，你们先走。我……” 他顿了顿，方道：“这些都是我的乡亲，不管发生了什么，我想让他们入土为安。我……送他们一路。” “你疯了？！”殷涯明白云台这是要留下来杀光这里的行尸，但这怎么可能？ “我没疯！”云台忽然吼道：“你不明白我因为一时懦弱抛弃父母妻子逃逸意味着什么！要是我当时能留下……当时要是能留下……”一声吼出，云台的气息弱了下去，低下头不断低语着，殷涯默然，设身处地的想想，似乎也能理解云台此刻的心情。 云台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抬起头道：“既然我那时逃了，此时此刻，我就要为我的逃命负责！” 透过云台的双眼，殷涯似乎能感受到那双眼睛中透露出的坚定。 云台见殷涯并未反对，于是继续道： “这几日，我在外逃逸，也能感觉到阴气似乎能一丝丝渗入我体内，每渗进一分阴气，我的真元就会强一分，只有我，才能呆在这里。何况刘铁匠平日里就爱捣鼓些小玩意儿，包括这连弩，也被他做来用做打猎，既然有连弩，那么弩箭应该库存很多，完全可以撑的下去。”他一句话说完，身体立刻探出去，以连弩瞄准一具尸体头部，一箭射出！ 尸体缓缓倒下。通往村中的一路上，二人可是杀掉过不少行尸，都明白这一村行尸，弱点都在头部，只要击中头部，便能彻底死亡。 “刘叔，走好。” 殷涯急道：“云台兄的心情我能理解一二，可是刚刚我看到了黄泉之门，他们魂魄恐怕现在都已经前去轮回，你看他们原先是阴气缠绕身旁，现在阴气已经钻入他们体内，足以见得他们魂魄已经前去轮回！我们没必要在此苦等了！” 云台道：“就因为如此。我才要送他们一程……只有我击杀他们，我才会有一丝心安。” 殷涯望着云台，忽然看到他肩膀破碎衣衫内，肌肤已经有淡淡发青的迹象。看着云台似是疯狂的神色，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紧接着，一根根弩箭从这二层木楼上飞出，顷刻间木楼周围尸体均被射倒！云台一脸狠辣之色，然而殷涯的角度却看不到两行眼泪正缓缓流下。 “走啊！”云台又是一声低喝。 房间中只有一把连弩，殷涯就是在此，以没恢复的道术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何况这种村落破碎亲朋皆化作行尸走rou的痛苦，殷涯是体验不到的，他也知道自己再劝无果，道了声我在村前等你，便离开。 这是云台自己的路，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殷涯并不想过多插手。 如此，弩箭射空了云台就拼着命出去捡，一次能捡回多少是多少，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在阴气汇聚之地，他却仿佛变得越来越得心应手，如鱼得水。准头准了不少不说，连带着道术也能释放出一二。 三日后。 尸体已在小木楼前面堆积如山，而云台也看不见，自己的浑身皮肤都散发着一阵青色，整个人看起来阴森森的，比那些行尸好不到哪去。 此刻他瞄准复又放下，对准那个行尸，看起来很难决断。他这几日都在拖延时间，杀些别的行尸，此刻村中所有行尸皆倒下，只有远处那人影盈盈立着。 只因那个尸体一身红色嫁衣。 他很想一箭射下给她解脱，但又想再多看一会，哪怕一会就好。 他留下来，就是因为看见了她。 她面容并未有太多改动，除了肤色变为暗青，半张红盖头下的一双眼瞳中不时闪现出红色厉芒。云台这几日越往后杀的行尸便越是道行强横，这女尸本能之下借阴气修炼，已是道行强横无比，纵使云台这几日道行突飞猛进，对付起来也是头疼。 所以他就在给予解脱和再看一眼两个想法之间天人交战。 没人明白云台对她的感情。自幼相识，青梅竹马，门当户对，一切的词汇仿佛都不能形容他们感情之路的通顺。然而…… 那女尸似乎发现了他，一步步，一步步的向他走来。 云台低下头去，两行眼泪流了下来，在地板上聚城一滩水渍。 而后，云台霍然抬头，抬起连弩，瞄准，动作一气呵成！而他面容已经无悲无喜！他的眼瞳，在刹那间紧缩，与女尸的眼瞳对上。无形阴气从云台体内浮起，汇聚于弩箭之上，这一箭，已是绝杀！这一箭，必无保留！ “啪” 伴随着声音的，却是连弩摔落在地。里面还未发射出去的弩箭砰的一声弹出，在地上弹跳了几下，终于不甘心的落地，云台掉落连弩却不自知，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 因为他在女尸的双眼中，看见了两行流下的清泪。还因为，他看见她周围阴气缭绕不散，但是没有一丝一毫，陷入rou中。 然而女尸眼中清明一闪而逝，被红芒掩盖，面容又变得冰冷，缓步走来。 这个小小村落，已经被浓厚的阴气包围，恰如在浓雾中一般，伸手不见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