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垒允4

    草原上的夜要比数千里之外的云南来得早一些，夜幕降下来的时候，傅作义、鲁英麟、张濯清、陈炳谦、还有帮不上什么忙的黄汉光全坐在亚马赖的指挥部里苦等，粗鄙的农家桌子上除了有一张军用地图，还有五部草绿色的军用电话机，这是以前35军从来的没有的东西，可现在，百公里外的指挥部可直接联系前线每一个连。

    每每想到自己坐在司令部能接通到前线每一个连，傅作义就感觉不习惯，他以前都是放权让师团长指挥战斗，现在有了电话，他很担心不在战场的自己会抓起电话瞎指挥一通。对35军他是如此担心，可对门炳岳的骑7师、新骑4师、绥远游击军他又庆幸有电话联系，这些常常掉链子的部队，没有电话鞭策着，说不定又脱节了。

    海军送来了大炮、机枪、火箭筒，还送来无线电台、电话，但最让高级军官内心震颤的是海军的空中侦查。五原城新旧两城、乌加河上三座桥梁、丰济渠东侧的伪蒙军，甚至是包头日军军营，这些全被海军侦察机从数千米高空拍摄了下来。照片清洗出来后，海军参谋人员连夜判读，第二天就出了侦查报告，判明了敌军兵力、火力配置、工事修筑等要点。对35军来说，看着照片打仗，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侦查能力加强、内部协调加强、火力加强。全面加强过后，傅作义、鲁英麟等人已经不满足夺回五原城了，整个作战计划从阻敌攻城变成了攻城打援。五原城北有乌加河、南有黄河，东有乌梁素海、西有丰济渠。一旦攻城，包头日军肯定会快速增援五原，他们从包五公路上来，势必要通过北面乌加河上的三座木桥，不然装甲车、炮车、坦克根本过不来。

    既然美制榴弹炮射程在八千米以上，炮弹也很充足，为何就不能让日军援军过河，而后海军攻击机炸断木桥，将其围歼在乌加河南岸呢？在海军参谋部的建议下，这仅仅是一顿炮的事情，炮击结束就是步兵冲锋、打扫战场了。至于日军飞机，运来的二十挺12.7大口径机枪完全可以保护炮兵阵地——日军驻蒙军飞机隶属于陆军而非海军，全是水平轰炸机，二三十架飞机扔几百颗六十公斤炸弹就想摧毁炮兵预设阵地那是在做梦，而日军战斗机如果想用两挺7.7mm机枪低飞扫射，那就等着被12.7mm机枪倒虐吧。

    在讲到日本陆军飞机不能压制有12.7mm机枪保护的炮兵阵地时，黄汉光上尉是有些变扭的——他的司令官宣称必须有两千架战斗机才能保护陆军、尤其是保护陆军炮兵阵地不受日本飞机压制，实际上海军参谋部认为，以日军飞机贫弱的火力，炮兵阵地有12.7mm机枪保护即可不受压制，真正担心的是日本海军九九舰爆，这种俯冲轰炸机是可以压制地面炮兵的，可也仅仅是压制，地面炮兵是分散布置的，他们可以压制一个团，但压制不了一个师。

    时钟一点点接近预定时间。桌子上的电话突然叮铃铃响起，鲁英麟没有半分犹豫，他拿起来电话就道：“我是鲁英麟。……好，很好。时间一到，你部就准时攻击，记住！要留下日军司令部，不要打进去，不要打进去！”

    交代完的鲁英麟挂断电话，他看向傅作义：“是安春山，他已经准备好了。”

    “董其武他们呢？”傅作义问。安春山主攻五原城，董其武的101师、袁庆荣的32师是打援主力，他们必须在乌加河南岸预设炮兵阵地和狙击阵地，围歼过河日军。

    “应该到了位置。”鲁英麟道，手摸向了电话机。这时电话又响了，他飞快接起，神色却变了变。“我是鲁英麟，是。是。我知道了。傅司令，傅司令就在这里……”

    “司令，是门炳岳。”鲁英麟把话筒递给了傅作义。

    “我是傅作义。”接过话筒傅作义眼睛瞪了瞪，他不清楚门炳岳找自己干什么。

    “我的大司令啊！你游击队都用上德国新式重机枪了，怎么也不想想兄弟我？我的兵还在用装水壶的破马克沁，全师拢共也没有二十挺重机枪，这、这也太寒掺人了吧……”电话里门炳岳显然是受了很深的刺激，他的任务是与绥远游击军一起消灭丰济渠以东的日伪军据点的，大战在即，仗着自己是中央军，眼红德国机枪的他居然向战区司令官抱怨待遇不公。

    “让你开会你不来，现在又抱怨。扯什么扯，这仗打赢机枪少不了你的，打不赢大家全死绝。你看着办！”傅作义带着怒意挂断了门炳岳的电话，他随即问鲁英麟，“他娘的门炳岳，他到地方了没有？”

    “到了地方。”鲁英麟正答，电话再响，这次是董其武，他沉声答应，见傅作义挥手，又道：“等一下，司令有话跟你说。”

    “我是傅作义。”傅作义接过电话喊了一声，等董其武回应了他再道：“宝都压在你这边了。胆大心细，要做到万无一失，打出绥远汉子的气概来！”

    前几次伏击日军全都没有成功，这一次再也不能出问题了。傅作义挂完电话，时钟刚好指向七点，这就是预定攻击时间，虽然身在百公里外，可他似乎仍能看见五原城的炮火。

    *

    同一时间，云南垒允。

    “综合各方面的情报，海军认为新加坡将是阻止日军南下的第一道防线，新加坡如果失守，日军将集结主力从暹罗入境猛攻缅甸。最先占领的城市肯定是缅东重镇毛淡棉，而后是仰光。占领仰光其将分成两路，一路沿铁路北上，直插同古，占领同古后再次分兵，一路依然沿着铁路进攻曼德勒，另一路则从同古东进东枝，进攻腊戌，再北进八莫、密支那。而早前那一路则沿着伊洛瓦底江背上，抢占仁安羌油田，同时切断英军退路。”

    说到这里梁序昭停了停，他指着墙上的缅甸地图道：“我方要死守的同古和卑谬。同古一失，日军将窜入腊戌，威胁我方后路；西路则是卑谬，其后方一百七十公里就是马圭，马圭在后方就是仁安羌油田。此地更与同古连通，两地相距一百七十公里。两地有任何一地失守，防线都不得不后撤，而同古一旦后撤，就放开了边路让日军直插腊戌……”

    梁序昭的介绍只是概述性的，他下台之后上来的是李孔荣。事关抗战大局，他不得不亲自解说缅甸战役的重要性，这也算是他最后一次为党国努力。

    “梁参谋介绍的只是纲要性的东西，有些事他密级不够，了解不深，没有说到点子上。”看着在座的党国干城，李孔荣上来就如此说。“在我看来，十个兰封大捷都没有半个缅甸战役重要。兰封只是一个战役，而缅甸关乎整个战略。据我所知，重庆不能生产75mm以上身管火炮，山野炮炮弹产量也少的可怜，一年还不到十万发。机枪、步枪，各式子弹，虽然能生产，但产量仅仅是杯水车薪，根本就不够打。也就只有手榴弹还能将就，可我听说氯酸钾炸药很快也要没了，用完氯酸钾，下面还有什么？恐怕就只有黑.火药了。”

    李孔荣直言国府机密，白崇禧、林蔚、陈诚三人想反驳也不是、不反驳也不是，唯有不知情的孔祥熙、龙云、唐纵则面面相觑，他们从不知道国府的军工窘迫到要用黑.火药的地步。

    “这就是缅甸战役的重要性，它等于炸药、等于枪炮、等于炮弹、等于汽油、等于飞机、等于胜利！”李孔荣一口气用了六个等于。“守不住缅甸，就等着日军在战败前搏命一击，看着他们攻入重庆吧；守住了缅甸，陆军就能反攻，战争后期如果能反攻到海边，我保证一船一船的军火、一船一船的牛rou罐头能运抵码头。”

    看了若有所思的白崇禧一眼，李孔荣大声道：“这不是开玩笑！广州是最合适，不行广西钦州、北海、湛江，这些码头都可以。只要你们能打过来，那一切都不成问题，不过反攻两广的军火要从缅甸通道获取。”

    说到这里李孔荣作了一个手势，墙上的地图又换了一张，这是皎漂港到伊洛瓦底江东侧马圭的详图。“仰光是守不住的。这里太靠近暹罗，日军入驻越南后，暹罗肯定会在他的刀锋下妥协，六十万暹罗军将任由日军进驻。从暹罗进攻缅甸是很方便的，因为英国的阻拦，我们进入缅甸一定会很费周折。当我们进入缅甸时，仰光肯定已经失守了，所以印度洋东侧的皎漂港才是真正可以依仗的港口，它通向三百多公里外的马圭。要守住这条通道，就必须守住卑谬—同古一线……”

    “李司令官，”白崇禧出言打断，“我想知道军火和牛rou罐头是我们自己买，还是援助的？”

    “援助的。”李孔荣看了看孔祥熙，“孔院长派驻美国的代表已经得到了罗斯福总统的暗示，明年上半年美国就会大举援助我们。”

    套路都是商量好的，带着对李孔荣的相信，孔祥熙站起来道：“诸位，陈光甫前几日已经和美国人签字，获得两千万美元贷款，罗斯福总统私下暗示过，他现在迫于总统竞选，不能给予我们更多的援助，但，一旦竞选成功，他将马上想办法跳出国会阻碍，设法援助我们和英国，这个时间不会晚于明年年中。”

    ‘啪啪啪啪……’虽然只有几个人，可孔祥熙的忽悠还是起到了明显的效果，在座的六个人掌声拍的剧烈无比，抗战总算看到希望了。

    “这方面工作，海军居功至伟。”孔祥熙待掌声稍歇，又强调这是海军的功劳。“另外，海军下个月将给予国府第一期一千万美元贷款，这笔外汇除了满足平准基金，其他的将购买武器，以增加国.军战力。”

    ‘啪啪啪啪……’掌声又起，在场六人对李孔荣都是含笑感激，全然忘了来之前的忐忑不安。

    “好了，各位。我们先把缅甸作战讲完吧。”李孔荣虽有些激动，可还是面容严峻。“人家来了援助，我们势必要守住皎漂—马圭一线，守不住军火罐头只能堆在美国港口生锈发霉，或者转运到英国。而阻拦我们获取这些援助的，日本人自不必说，英国人也是一大阻碍。缅甸是他的殖民地，华侨有几十万之巨，万一我们组建一个缅甸政府就够他头疼了。

    所以英国人的问题要解决，这是一；第二，缅甸不比国内，是热带丛林，林子里面暗无天日，蚊虫、蚂蟥、毒蛇，这些都是作战行军的大敌。要想入缅作战，就必须有针对性丛林战训练，不然非战损巨大，部队更可能在丛林迷路，断绝给养活活饿死。

    而针对第一点，涉及外交斡旋部分我不好发言，但如果英国人禁止我们入缅，故意拖到日军占领仰光才准许我们入境，我想这种情况下龙主席应该站出来唱一次黑脸，让滇军不顾阻拦强行入境，滇军一入境，其他部队便可趁势入境。”

    “李司令官，两军发生交火怎么办？”林蔚插言问道。他没有察觉滇军入缅的真正目的，只以为这是权宜之计。

    “滇军不从主通道入缅，是从丛林里摸过去。”李孔荣答道。“日军如果发动攻势，以为能守得住新加坡的英军一定集结在缅甸南部，北部兵力极为有限。而事前国府和英军象征性结盟，面对这些英军，滇军完全可以声称自己是盟军，接到军令南下救援的。”

    “如果查找发现不实呢？”林蔚没想到还有这种办法。

    “战时通讯肯定不畅，即便通畅军统中统也能切断他们的电话线。假设他们还有电台，那等指挥部回电，我们已经控制住局势了。这不是缴械，只是通过。”李孔荣道。“事后追查，国府可以推到龙主席这边，不过龙主席也不应受罚，他要是晚到半天，同古就失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