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曾经沧海难为水 中
自深夜淋雨之后,宁婉发了高热卧床不起,李允昭也未能幸免。 白玉彦拧干了凉手巾敷在宁婉guntang的额头上,宁婉昏沉中不停地喊着,“凤儿,不要走……,凤儿,本宫不要你走……”白玉彦听后脸色微变,随即便起身走到外殿来。 容嫣方送走了来探病的大皇子贺兰凝熙,回转后瞧见白玉彦独自在殿内伫立,便凑过去陪笑道:“奴才要请少爷的示下,淑君离开后,原先在柔芙殿伺候的雪竹、墨竹那帮人怎么安置?” “还能怎么安置?君后殿下不是已经下旨说淑君旧疾复发迁往行宫休养吗?服侍淑君的那些奴才自然要一并跟过去的。”上次凤雏大婚前偷梁换柱,宁婉就是用这个说法来堵悠悠众口的。如今叶慕华霜如法炮制,归根结底也是希望能给宁婉和凤雏各自留一个台阶下。只是苦了雪竹、墨竹等人,一旦进了行宫便不能自由出入,要是凤雏不回来,他们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容嫣犹自不忿,“奴才觉得君后殿下实在太过偏心了,淑君那般不敬,应该重重治罪,结果反倒还替他遮掩。少爷,您有没有想过,淑君这次虽然是走了,但万一将来再回来的话……” “就算他想回来,你以为汉国人会允许他回来吗?哼,汉国人跟咱们是一条心,都不想淑君继续留在东宫。本君只是叫你把殿下与楚玉晶有染之事传了出去,可谁知汉国人竟然连珠胎暗结这样的鬼话都说得出口,可见为了要让淑君离开殿下,她们处心积虑势在必得。如今好不容易达成所愿,就算淑君反悔,她们难道会听之任之,眼睁睁看着一番心血付诸东流吗?” 白玉彦的话还真有几分道理。凤筠一直不准凤雏公开身份,同时在凤梦雪不幸身亡后密不发丧,下严旨命冷玄玥率领隐阁无论如何也要把凤雏带回汉国,这一切的目的昭然若揭。 而与此同时,离云京四十里外的客栈中正爆发着一场激烈的争执。凤雏气恼地点指着冷玄玥,“好哇!你竟敢骗本君,楚玉晶他根本没有怀孕!” 若不是凑巧偷听到冷玄玥和齐海荣的谈话,凤雏还被蒙在鼓里。冷玄玥毫不示弱,“殿下,楚玉晶怀不怀孕都好,他和贺兰宁婉苟且那是事实。您的离开是最明智的选择,皇上需要您,宗室需要您,大汉也需要您。臣并不觉得殿下离开贺兰宁婉有什么不妥之处!” “她是本君的妻子,本君听信了你们的谗言冤枉了她,本君要回去找她,跟她把话说清楚!” 凤雏说着就往外跑,冷玄玥顾不得避忌,一把拉住凤雏的胳膊,口气不容置喙,“殿下,皇上的旨意是叫臣等护送殿下即可返回上京,臣等不想节外生枝,所以也请殿下不要令臣等为难。” “冷玄玥,你大胆!你还不放手!”凤雏拼命想甩开冷玄玥的钳制,哪知道手无缚鸡之力的他根本就无法撼动身经百战的冷大将军一根汗毛。 冷玄玥命令齐海荣,“去,把给殿下准备的药拿出来,请殿下服用。” “你想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凤雏面色惊恐,被冷玄玥一拉一拽就跌坐在床榻上。齐海荣还略有迟疑,冷玄玥这厢已经发起狠来,“愣着干吗,快点去!难道你想前功尽弃吗!” “来了来了!药来了……”齐海荣从包袱里取出一只药瓶。冷玄玥出手如电,封了凤雏的xue道令他不能动弹,然后取出一丸药塞进他嘴里强迫他咽下。 凤雏xue道被解,然四肢渐渐酸软无力,身子软绵绵的趴在了床上。 冷玄玥单膝跪地,“殿下恕罪,临来之时皇上交代,如果殿下不肯跟臣等回去,臣等可以使用非常手段带殿下回去。为了完成皇上的旨意,臣等也是迫不得已,希望殿下能明白皇上和臣等的一片苦心。”她说完又扫了身后的齐海荣一眼,“去,准备车马,多备些清水、馒头还有rou干,今儿咱们还要连夜赶路。” “是,属下遵命。”齐海荣领命自去。冷玄玥起身坐在了床边,打量着凤雏瞪着他充满愤恨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殿下,不,翼宁,事已至此,你和贺兰宁婉缘分已尽,你就认命吧。” “玄玥,念着我们从小的情分,你真的就不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吗?” “翼宁,有些事选择了就不能回头了……” “可是,我离开她只是一时意气,我现在想起来很后悔。玄玥,和心上人分离的滋味你是不会明白的,那种痛很难受,它会渗进你的骨头里,好像成百上千的蚂蚁在咬你一样……” “翼宁,你说得这些我都懂……” “不,你不懂,你要是懂为何还要这样对我?”凤雏伏在榻上嚎啕大哭起来。冷玄玥说得对,或许他和宁婉真的缘分断了,而亲手斩断这缘分的人正是他自己。 见凤雏哭得楚楚可怜,冷玄玥抬手轻轻撩动着凤雏的秀发,眼中寒光尽褪,涌现出脉脉温情。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柔和,“翼宁,并非只有你才了解与心上人分别的酸楚,我和你分别了那么多年,还眼睁睁看着贺兰宁婉将你整个人霸占了去,我心里的痛又有谁知晓呢?” “你说什么?”凤雏猛地抬头。 冷玄玥诚恳的望着他,“翼宁,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其实都是天意。你从来都不属于贺兰宁婉,你是汉国的珍宝,皇上的珍宝,是我冷玄玥心头的珍宝。回家吧,贺兰宁婉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你。而且除了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把这颗心交给任何人。”…… “来,把药喝了,慢点……”关冷烟亲自端着药碗喂李允昭把苦涩的药汁喝下去,并用绢帕擦了擦他的嘴角。李允昭烧得有些迷糊,全身guntang,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微睁着眼皮,有气无力地说着,“奴才没用,这个时候不能守在殿下身边伺候,反叫君上还为奴才cao心,真是罪该万死……” “别说傻话。那天多亏了你跑到本君的住处报信,本君还不知该怎么谢你呢。”倾盆大雨之夜,李允昭受了宁婉的斥责不敢再跟着,哭了一阵猛然想起关冷烟便跑去报信。关冷烟见到他时几乎都没认出来,李允昭周身泥泞,连滚带爬扑进屋里,头发也散了,脸上全是泥水。 关冷烟就在那一刻彻底明白了李允昭对宁婉的心意。他拍了拍李允昭的手,“难得你为了殿下可以全然不顾及自己,你放心吧,殿下和本君今后都不亏待你的。” “君上,奴才不求什么赏赐,奴才只是尽了奴才的本分。五皇子出嫁之前,特意叮嘱奴才要把殿下照顾得无微不至,可奴才还是没做好。要是奴才再坚持一点,或许殿下就不会淋雨了。” “你已经尽力了。淑君一走,殿下心里难过,这伤恐怕要好久都难以愈合。病好了之后你要小心当差。切记,不要再在殿下面前刻意提起淑君,免得惹殿下不痛快。” “奴才知道,多谢君上提点。”见到宁婉那般近乎于歇斯底里模样的人恐怕至今都只有李允昭一个。想到宁婉用力踢自己的那一脚,纵然小腹已经敷了药,但李允昭心里还是生疼。 关冷烟又安慰了他片刻起身离开。明德殿内掌着灯,白玉彦晚膳前就回了鸾喜殿。宁婉喝了药正在熟睡,沈傲然则坐在外殿闷声不语。 “傲然,要不你回去歇会儿吧,允欢看不见爹爹,指不定又哭成什么样儿呢?”二世子粘人这个毛病是被沈傲然惯坏的,现在全东宫都知道,沈君殿下和二世子几乎是寸步不离。 关冷烟走到沈傲然身侧坐下,小侍奉了茶后退下。沈傲然猛地抬起眼,“关大哥,殿下会不会真的打算纳了楚玉晶?” “这都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向来宫里以讹传讹,你可别听奴才们瞎说。”关冷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沈傲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关大哥,我怎么觉得这事儿**不离十呀。这两天我一想起来心里就发毛。你琢磨琢磨,凤哥哥因为什么事情走的?殿下如果真和楚玉晶没有瓜葛,为什么不当面澄清呢?为什么不挽留凤哥哥呢?虽然这里面肯定还有其他很多事情我不清楚,但我觉得仅凭殿下宠幸楚玉晶这一件事,她就没有顾及凤哥哥的感受,也没有顾及咱们的感受。” 沈傲然的神色有了些许激动,关冷烟拍着他的手劝慰道:“傲然,就算殿下和楚玉晶曾经有过一夜之情,或许那也只是一个意外。我一直在帮殿下处理外务,从没听说她有娶楚玉晶的打算。我想,是有人利用淑君的性格设计离间了他和殿下。你就不要跟着添乱了,说不定淑君现在这会儿正追悔莫及呢!” “哼!我要是凤哥哥我就不后悔。如果楚玉晶真的怀了殿下的骨rou,别说凤哥哥,我也会受不了的。姑且不论他曾经两次害过我的性命,关大哥,你身上的伤是拜他所赐吧?凤哥哥腹中骨rou也是他害的。我就不信他有什么脸走进东宫的大门,还敢和咱们平起平坐。总之,我绝不能容忍这样蛇蝎心肠的人留在殿下身边,到时候咱们东宫上下还不被他弄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的。”
沈傲然面色紧绷,憋在心里很久的话不吐不快,声音也未免抬高了些。 关冷烟也算了解沈傲然的脾气,知道他倔强起来与凤雏的固执有的一比,因此关冷烟不敢硬劝,便转了一个话题说道:“听说近来薛才人常去琅玡水榭,和你很投缘呀。” “哦,是呀,他还常送些小玩意儿之类的给允欢,绣工比我这个当爹的都好。”沈傲然提起儿子脸上便显露出笑容。“关大哥,我以前很不懂事,可自从有了允欢,我真的变了很多。你嫁给殿下也好久了,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这种事要自己上心呀。” “嗯。”沈傲然的话刺中了关冷烟的心事,他明白沈傲然也是出自好意,于是勉强笑着,“能为殿下生儿育女不是人人都有的福气,这种事还是随缘的好。行了,天色不早,你赶快回去吧,要不然允欢哭闹起来,半个东宫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 “知道了,那孩子是被我惯坏了,临睡之前见不到我这个爹爹就不肯消停。”沈傲然起身对着关冷烟躬了躬身,含笑出了明德殿。 关冷烟无奈的摇头叹息,俗话说冤仇宜解不宜结,但这话并非人人都能做到。 内殿传来宁婉一阵咳嗽声,关冷烟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床榻边。宁婉已经退了烧,只是身子还很虚不便起来。宁婉轻轻挥了挥手,两名小侍安静地退下。宁婉示意关冷烟坐在身边,“密谍司知不知道凤雏他们一行走到哪里了?” “已经到了泗洲,看样子是准备开始走水路。” “楚玉晶呢?” “不出殿下所料,他没有离开云京。”宁婉虽然放了楚玉晶,但关冷烟随即派人暗中跟踪。楚玉晶和老九在云京城西一处很小的四合院落脚。“殿下,金世渊真的会出现吗?” “你觉得金世渊最想对付的人是谁?”这个问题似乎不用回答,普天之下,能令楚国无影暗卫劳师动众不遗余力一次又一次针对的人恐怕只有宁婉。“冷烟,你觉得凭老九的功夫能够杀掉那么多无影暗卫救出楚玉晶吗?” “殿下的意思是……?” “金世渊把谋害凤梦雪的凶手之名嫁祸给楚玉晶,就是为了令本宫和淑君生出嫌隙。恐怕淑君离本宫而去这一步也在这老狐狸的意料之中。如果本宫杀了楚玉晶,金世渊还会想出其他办法来对付本宫,所以本宫留着楚玉晶做诱饵,把这只老狐狸钓上来。” “殿下,按照您的吩咐,密谍司暗卫出动大批人手,时刻监视禁宫、东宫与云京城主要交通要道的一切动向。” “嗯。冷烟,你办事本宫放心。”宁婉说着半靠起身稍稍活动了一下肩膀,她口吻唏嘘,“本宫打心眼儿里不想做这么阴险的事。本宫看到楚玉晶身上那个奴印千真万确是烙铁烙上去的。他因为本宫失信而落到今天这步田地,本宫还要利用他引蛇出洞,很可能再次将他置于危险之中。” “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况且楚玉晶主仆二人明明可以离开云京,但他们却没走,殿下不觉得奇怪吗?” “你想说什么……”宁婉侧头望着话里有话的关冷烟。 关冷烟微微一笑,“殿下还不知道吧,现在东宫都在传,说殿下有意纳楚玉晶为侍。楚玉晶对殿下应该也是真心的。” “真不真心先搁一边。本宫想问,他和你们有仇,一旦进了东宫,你们打算怎么对付他?” 宁婉的话令关冷烟肩膀一颤。他急忙辩解,“殿下,臣侍绝没有想要对付楚玉晶的意思。臣侍早就说过,只要是殿下看中的,臣侍都不反对。况且今日的楚玉晶并非昔日的七皇子,臣侍感受得到,相信殿下也一定感受得到。” “没错,虽然不能说他痛改前非,但他至少良心发现。他归降之后,我们攻打楚国也方便得多,他是个很有利用价值的人。”宁婉说着缓缓闭上眼,“本宫累了,你去吧。不过有句话本宫要说在前头,本宫为天下大计着眼,不许东宫自相残杀。沈君的脾气本宫无暇去管,你看紧点儿,本宫可不希望将来他惹是生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