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悲欢离合总无情 下
凤雏一路奔跑着,心绪翻涌。碰巧白玉彦带着容嫣和几个小侍边走边笑,一见凤雏马上同他打招呼,“哎,淑君哪,什么事情走得这么急呀?巧了,父后的銮驾已经快到东宫门口了,其他人都通传了,本君正想派人告诉你呢。走,咱们一同去迎接父后吧。” 白玉彦说着很亲密的去拉凤雏的手,岂料凤雏奋力一甩胳膊,语气也有几分生硬,“君上,臣侍有事要即刻去见殿下,少陪了。”他说完丢下白玉彦不顾,径自朝庆瑞斋奔去。 容嫣瞪着凤雏的背影不满地哼了一声,“少爷,淑君殿下果真全然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容嫣,不许逞口舌之快!淑君没规矩,你也跟他学不成?走吧,随本君去接驾!”白玉彦端着太女君的架子,带着侍从匆匆向宫门而去。凤雏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庆瑞斋,李允昭凑巧在书房外的廊子里侍弄盛放的各色菊花。 “呦!淑君殿下金安!您怎么来了?这个时候您不是该在宫门迎接君后殿下吗?”李允昭笑盈盈的,丢下小铲子给凤雏见礼。 凤雏面色阴沉,“殿下在书房里吗?” “对呀,殿下正在批阅奏折呢。”凤雏的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李允昭心里怯怯的,猜不出究竟有什么事能把皇太女捧在手心里的淑君气成这样。“淑君殿下。要不要奴才帮您通报一声?” “让开!”李允昭挡在门口,凤雏不耐烦地一把拉开他,二话不说就往书房里闯。 书房原本很安静,焚着淡雅的有安神功效的汀兰香。宁婉正凝神下笔,凤雏猛地开了门,一阵寒气涌进来,宁婉眉头一蹙,随即搁了笔抬起头。 凤雏盯着宁婉并不说话。李允昭这时旋身跪倒在门口,“殿下恕罪,淑君殿下不知何故未经奴才通禀就擅闯书房,奴才拦不住。” “你下去吧,这儿没你的事了。”看着一脸又悲又恼又委屈的凤雏,宁婉心里明白原委。关冷烟说得没错,纸终究包不住火,看来隐阁的人已经找到了凤雏。上一次凤雏流产,这一次他又痛失亲姐,宁婉能够体会爱人痛彻心肺的悲伤。她站起身快步走到凤雏跟前,拉住凤雏的手,温言软语的劝道:“凤儿,你先别急,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 “殿下还想说什么?你到底还打算瞒我多久呀?”凤雏啪的一声甩开宁婉的手,很不客气。 宁婉无奈地叹了口气,依旧好言哄他,“本宫不是故意瞒你的,本宫也是昨天才得到关于汉国的奏报。凤儿,汉太女遇害的事本宫也很难过,本宫之所以没告诉你,是怕你伤心过度一时想不开。现在既然隐阁已把消息传给你了,本宫也不能再瞒你,希望你节哀。” “你只有关于大姐的事瞒着我吗?”凤雏望着宁婉,话音儿里带着无限的委屈。 宁婉无辜地摇着头,“本宫不明白……” 凤雏冷笑,“贺兰宁婉,你乃堂堂一国皇太女,敢做就要敢认。我问你,你必须如实回答我,你和楚玉晶之间到底什么关系?” “我、我们并没有什么关系……,凤儿,本宫和他只是……” 宁婉话未说完,已经被凤雏厉声打断。凤雏几乎在吼,“贺兰宁婉,我不想听你砌词抵赖!你曾经答应过我,你发誓会给咱们未出世的孩子报仇。可是楚玉晶不但没死,还与你有了肌肤之亲!你就是这样给咱们未出世的孩子报仇的吗!” 一想起与楚玉晶仇深似海,凤雏就无法抑制内心难以名状的震怒。其实他基本已经猜出,宁婉和楚玉晶的媾和应该就发生在去魏国的路上。他的嗓音扯得嘶哑,“贺兰宁婉,你喜欢他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告诉我?为什么要不断欺骗我?你不叫我杀他而把他带去魏国,还假戏真做要将他斩首,这一切都是你和他的计策来蒙骗我对不对?” “不对!凤儿,你听本宫解释。本宫跟他那一晚只是一个意外,本宫对他没有丝毫感情。本宫后来请父王将他处斩也是出自本宫的真实想法。本宫只是利用了他而已。” “利用他?你只是利用他去营救父王公公吗?你敢说你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贺兰宁婉,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把楚玉晶搂在怀里的时候,有没有在乎我的感受!” 凤雏再也忍不住,伏在小几上嚎啕大哭起来。宁婉被凤雏戳了痛处,眼下越描越黑,凤雏对她的话都一并归入狡辩之列。 宁婉有些颓丧,正为难该怎么暂时平息事态,忽然庆瑞斋门外一声高呼,“君后殿下驾到!” 来者如众星捧月,叶慕华霜居中,白玉彦在左侧搀扶,流鸢在右侧搀扶。关冷烟、沈傲然紧随其后,接下去便是兰若晴、薛景春和一向都不怎么露面的路锦以及众侍从。 原本很宽敞的书房顿时因为站满了人而显得有些拥挤。宁婉抢先过去见礼,“父后怎么来了?孩儿本来还想着一会儿开宴了去陪您喝几杯呢。” “呵呵,没什么大事儿。方才这些孩子们都去迎接父后,唯独不见淑君。父后一问才知道他来找你了。反正去赏菊的路上也要经过你这庆瑞斋,父后合计着喊上你们同去,所以便过来了。” 其实叶慕华霜已经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书房里的喊声他也听出了些端倪。昨夜关冷烟将密报送抵中宫,叶慕华霜顿时觉得宁婉与凤雏的关系变得复杂起来。唯今的上策,就是要先千方百计替宁婉把凤雏留住,否则,以年轻人的脾气万一闹僵了,可能会抱憾终生的。 “淑君,来,过来,叫父后瞧瞧……”叶慕华霜对于凤雏礼仪上的疏忽丝毫没有介意,反而很亲切的招呼他。凤雏犹挂泪痕,紧走几步姗姗拜倒,“臣侍给父后请安,臣侍未曾在宫门迎接父后,请父后恕罪。” “快起来吧。”叶慕华霜伸手相搀,“呦,这是怎么了?瞧这梨花带雨的。难不成皇太女她欺负你了?你放心,不怕,有父后在呢,父后一定给你作主就是。” “父后,其实只是个误会,孩儿心疼淑君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欺负他?”宁婉话音刚落,凤雏这厢因为控制不住哀伤又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白玉彦掏出绢帕,关切地替凤雏擦了两把眼泪,“这是怎么了?不是一早上还好端端的吗?” 凤雏别过头去,满肚子的话当着这么多人也不便说。叶慕华霜望着宁婉轻轻咳嗽了一声,“皇太女,不管怎么说,这做女人的应该保护自己的男人。淑君哭得这么可怜,是非先不论,你总是有责任的。去,赶紧给淑君赔个不是去。” 即便是宁婉有错,自古妻尊夫卑,君尊臣卑,岂有众目睽睽之下令皇太女给君侍赔罪的道理?在场众人都既惊讶又羡慕,心想若将凤雏换作旁人,此刻早被宁婉打入冷宫了。宁婉听了叶慕华霜的话也有几分诧异,她略略犹豫片刻,叶慕华霜趁人不留意,给女儿使了个眼色。 宁婉顿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此刻她再也不计较脸面,向凤雏跨出一步抱腕拱手,“淑君,千错万错都是本宫的错,本宫给你赔礼,今儿的事就揭过去吧。” “是呀,淑君弟弟,不管你怎么生殿下的气都好,殿下已经当众给你赔不是了。这可是莫大的面子呀!你就不要再那么固执了,当漫天的云彩散了好不好?”白玉彦弹压着内心的醋意,面上装着贤惠陪着笑脸。 凤雏抿着嘴唇始终一言不发。叶慕华霜微笑着拉过他的手,“行了行了,不说话就是不计较了。走吧,陪父后赏花看戏去。” “父后……”凤雏猛地把手抽了回来,他扑通一声跪倒,“臣侍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您成全!” 宁婉看着凤雏倔强的脸,心里一阵不安。她抢先制止,“凤儿,难得今儿父后来赏菊,你可别扫了大家的兴,有什么话咱们晚上再说。” “我已经等不到晚上了,如果皇太女允许我回家,我也不用麻烦父后了。” “你说什么胡话!你是本宫的淑君,东宫就是你的家,你哪儿都不许去!”本来叶慕华霜叫宁婉给凤雏赔礼就是希望可以暂时平息凤雏的怒气,可以叫他平静下来再慢慢商议回汉奔丧的事。岂料凤雏性情刚直,他瞬间受了刺激,将失去亲人的悲痛与爱人的背叛纠结一处,无法释然。 听宁婉的口气变得强硬起来,凤雏毫不示弱地站起了身,“你凭什么不许我走!你已经有了新欢,何必再理会我这个旧爱?他和你不仅有肌肤之亲,甚至连孩子都怀上了。我不走,难道要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你娶他进门吗?” “凤儿,你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乌七八糟的鬼话!楚玉晶根本就没有身孕!更不是本宫的新欢!你怎么就听不进本宫的解释呢!” “解释?你根本都是狡辩!皇太女呀皇太女,楚玉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我、冷烟、傲然,我们哪一个没有受过他的欺凌伤害?你要我接受你宠幸这样一个男人,绝不可能!”
凤雏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先不论关冷烟、沈傲然等人,在场众人里凡是听闻过楚玉晶进东宫行刺的,都面面相觑,开始交头接耳。 叶慕华霜发现事情远远脱离了他的掌控。白玉彦叹着气道:“淑君弟弟,你的心情本君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容本君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东宫上下,殿下对你的宠爱无人可及。眼下你只是听到了些流言蜚语,怎么可以就这样毫无真凭实据的来指责殿下呢?身为东宫君侍,首先要做到的就是相信和尊敬殿下。殿下说没有就一定没有,本君坚信殿下不会骗你。况且,女子三夫四侍本来就是平常的事,何况殿下乃是一国储君。纵然楚国七皇子从前做了对不起殿下或者旁人的事,但是他若已痛改前非,一心只为殿下着想,殿下将他收为己用,恩威并施,也不失为一种为君之道,淑君弟弟你又何必纠结呢?” “你没有被楚玉晶残害过,你当然可以说得理直气壮。太女君,我凤雏没有你这么大度,没有你的容人之量,我只知道楚玉晶杀了我的亲人,我不要和他共侍一个女人!现在,我要回家奔丧,你们不拦我,我谢谢你们;拦我,我也要走!” “淑君,你不能走呀!你走了殿下怎么办!难道殿下对你的情义你都可以不管不顾抛之脑后吗?我知道,是我刚才的话惹得你不高兴。淑君,我给你赔罪!不,我给你跪下!我求你千万不要抛弃殿下一走了之!”白玉彦说得动容,抓着凤雏的手真的双膝跪地。 容嫣随即领着鸾喜殿的侍从们都伏跪大喊,“请淑君殿下三思呀!” “请淑君殿下三思!”自兰若晴以下,薛景春、路锦以及满屋子的小侍也都跪地恳求。白玉彦抬起布满泪痕的脸。凤雏望着一屋子的人只觉得头疼欲裂,他大喊着,“你们都不要逼我!” “淑君殿下,你冷静点,如果你还肯听流鸢一句话,就暂且回柔芙殿消消气,此事容后再议如何?”流鸢走上来扯住凤雏的衣袖,关冷烟和沈傲然也都殷殷切切望着凤雏。 凤雏心情杂乱,一时想起自己被楚玉晶折磨的场景,一时又想起失去孩子时的肝肠寸断。他以为,如果宁婉真的肯将楚玉晶斩首,他的大姐就不会死于非命。而且最令他心中难以忍受的是,宁婉从魏国回来后与他时常欢好,现在想来都不过是对他内疚的补偿。他一心想为宁婉生儿育女,却不料自己搂抱的妻子同楚玉晶也竟有销魂之态,现在联想起来都不免觉得恶心。 凤雏的胸膛被愤怒和仇恨胀满,他回眸看着宁婉,“你敢说我大姐的死不是你间接造成的?” “原来你是这样认为的……”宁婉的手攥得紧紧的,却一时之间已经不想再去辩解。凤雏面向众人,一字一句坚定地说:“谁也不用再劝我,我意已决,即刻离开东宫,绝不后悔!” 他说完甩开流鸢,又推开白玉彦,匆匆对叶慕华霜行了一礼,便大步朝庆瑞斋门外走去。 白玉彦膝行两步伸着手臂,带着哭腔,“淑君,你不要走!你不能走呀!” “让他走!……让他走!……他只要走出这个门口,就说明他心里根本没有本宫!”宁婉声嘶力竭的喊着,凤雏脚下一滞,终又跨出门槛。宁婉怒极悔极恨极,猛地转身大步进了内堂。 叶慕华霜明白事情无法挽回。事到如今,他哪里还有赏菊的兴致,摇着头叹着气领着流鸢一干人都离开了。容嫣搀扶起白玉彦,两人偷着会心一笑,回转鸾喜殿不提。 凤雏回柔芙殿之后便开始收拾包袱。雪竹、墨竹冲了进来,扑倒在凤雏脚下,哭求道:“君上,您真的要走吗?奴才们舍不得您呀!您要走,也把奴才们都带走吧!” “傻瓜,你们是东宫的侍从,跟我走算哪门子事呀!”冷玄玥和齐海荣已经换了女装,在柔芙殿殿外恭候。凤雏朝庆瑞斋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床榻上还残留着宁婉昨夜的余温,他纵然不舍,纵然情深犹在,但那口气还是万万咽不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