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何处相思明月楼 下
安顿了柳思宜,贺兰凝飞暂时了却一桩心事。伤口还未痊愈,方才在柳思宜面前他撑的辛苦,面上不显,实则已疼痛难忍,大不舒服。 出了跨院,莫言搀扶着他直接回转昭弘殿。贺兰凝飞用了膳,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渐渐就觉得困倦,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直到掌灯时分才醒,他靠在床榻上刚吃了几口燕窝粥,就见把守殿门的小侍匆匆进来禀报,“殿下,皇太女殿下来了。” 这么快!贺兰凝飞一惊,还在愣神儿的功夫,宁婉已经大步走进来。 贺兰凝飞忙撂下碗,亲热地喊了一句,“三皇妹”。说着与莫言交换了一下眼色。莫言会意,陪笑着快步迎上去,“皇太女殿下来了,奴才们给您请安。” 屋子里还有几个侍从都跪下见礼。宁婉打量贺兰凝飞的脸色,“二哥有些憔悴,不舒服吗?” “没什么,就是身子乏,晌午之后歇了歇。”贺兰凝飞捂着被子对宁婉笑道:“要不皇太女到前殿稍坐,二哥一会儿拾掇好了就来。” “不必了。”宁婉径直坐在床榻边,“叫奴才们都出去吧,本宫有话和二哥单独说。” “好。”贺兰凝飞摆摆手,莫言领着一干小侍都躬身退下。宁婉打量着贺兰凝飞眼皮也不眨,“二哥昨天出城去了?” “啊,是呀……”贺兰凝飞心里咯噔一下,宁婉嘴角微翘,看神态摸不清她此行的目的,但她问这话的意思想必她已经知道了什么。 贺兰凝飞有些心虚,仍旧想扯谎,“其实只是觉得闷,所以出城逛逛,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怎么为这个还要烦劳皇太女惦记着呢?” “哼,可能在二哥看来劫持皇子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但在本宫眼里这可是天大的事。”宁婉故意把话音儿咬得很重,贺兰凝飞脸色一白,失声道:“你都已经知道了!怎么会……” 他第一个念头是水月彤萱将此事禀报了宁婉,但随即又觉得不可能。水月彤萱并没看穿他的身份,一个普通官宦人家的宁公子还不至于惊动皇太女。 宁婉知道他在寻思什么,淡淡一笑,“水月彤萱是个守信的人,你也不必胡乱猜测。是李太医昨晚从你府中出来,碰巧撞见本宫的銮驾,本宫觉得蹊跷,吓唬她逼她说出来的。” 李广奇只是将贺兰凝飞的伤势如实奏报,宁婉命密谍司详查,晌午之后便有了回奏。宁婉见贺兰凝飞垂着头,“怎么,不服气?怪本宫来多管闲事?” “不是……”贺兰凝飞抬起脸,满腮都是珠泪,反把宁婉吓了一跳。贺兰凝飞哽咽着,“昨天的事我也后怕,那伙人穷凶极恶,不仅抢了我的东西,还欺负我,弄得我一身都是伤。我当时被她们劫持,真怕再也回不来,再也看不见你,再也看不见母皇父后了。” 贺兰凝飞哭着扑进meimei的怀里,满腹委屈一股脑儿倾诉出来。宁婉见他这般楚楚可怜,本来憋了一肚子的火想好好训斥他几句,此刻却又不忍心。 宁婉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着,“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哭得这么惨兮兮的。叫旁人听见,还以为是本宫欺负你了。本宫说句公道话,也不怕你不爱听。那些山贼固然可恶,但你出门连个随从都不带,分明是任性耍脾气给人家送上门去的。幸好有水月彤萱仗义相救,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本宫来之前本想狠狠骂你一通,如今既然你也得了教训,本宫就先把帐给你记下。下次再不许任性胡闹,知道吗?不然再遇到危险,你可就真没那么走运了。还有,水月彤萱知不知道你的身份?” “她不知道,我骗她说我姓宁,家里是在云京做官的。”贺兰凝飞抹了把眼泪,“回府的时候我在隔壁街的街角就下车了,我跟她说我不想叫人知道被劫掠的事,所以也不便请她来家里坐。她应该就以为我是宁公子。” “嗯,这样也好。她虽然先前害你坠马,这次却碰巧救了你,你们之间的恩怨也算扯平了。柳思宜呢?不如你把他交出来吧,本宫把人带走,也算你报答了水月彤萱的救命之恩。” “这个……”贺兰凝飞闷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宁婉说的很有道理,他也不是没想过将柳思宜还给水月彤萱,可那样一来,柳思宜离开了他的掌控,再见水月彤萱岂不是比登天还难? 宁婉见贺兰凝飞不言语,“怎么,本宫的二哥向来是恩怨分明的,你不会承了人家的恩惠还虐待人家的官人,这可不合你的脾气呀?” “谁说我虐待他了?他如今好端端的,有人伺候有人服侍,高床暖枕,鲍参翅肚,待遇跟我这个皇子没什么分别。” “你说的是真的?”宁婉且笑只不尽信。 贺兰凝飞噘着嘴,“你可别把人看扁了。你也说我贺兰凝飞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既然水月彤萱救了我,我怎么可能恩将仇报啊?别人怀疑我,编排我,你是我亲meimei,我是你亲哥哥,我说的话你要是不相信,可就太伤我的心了。” 他说着也顾不得失礼,羞恼得瞪了宁婉一眼。宁婉细细端详他,贺兰凝飞说的应该不是假话,可怎么听怎么又觉得有什么地方透着古怪。 宁婉笑了笑,“好吧,二哥别恼,算本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水月彤萱刚来云京,也没有安置宅院,本宫倒是希望她能常驻兵马司衙门便于公务。既然她家里也只有柳思宜一个人,暂且安置在你府里也妥当。不过,本宫警告你,柳思宜以往受你的委屈太多了,你可要精心照料,且不许出尔反尔,背地里作践他。”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我在你眼里原就是个喜怒无常的小人罢了……” “哎,可不是本宫不信你,是善意的提醒你。你也别急着喊冤,本宫离开云京去普洲庆丰巡边,你趁本宫不在云京,对柳思宜干了什么本宫就不用挑明了吧?” “这你也知道……?”贺兰凝飞有些负气,却也理亏,谁叫他以往的劣迹都逃不过宁婉的眼睛呢。于是他干笑了两声,“放心吧,这次我是真的改过了。好meimei,俗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不把我以往对柳思宜做的事说出去,替我把是非瞒了,二哥什么都听你的还不成吗?” …… 三天之后,在宁婉的安排下,水月彤萱终于在双阳郡府内见到了已经大半年不曾谋面的柳思宜。夫妻二人抱头痛哭,离别之情倾诉不尽,哭声闻者无不动容。 宁婉与贺兰凝飞站在山石高处的凉亭内,注视着水榭亭中的一举一动。 贺兰凝飞轻声笑着,“还是皇太女有办法,本君正愁怎么挑明自个儿的身份呢,您一句话就迎刃而解了。” “呵呵,二哥你到底是男人家,叫你自己找水月彤萱道出实情恐伤了你的体面,反不如本宫来说方便,皇家的威严还得维护不是。” 宁婉在此之前单独传召了水月彤萱,除了商议政事之外,又告诉她那天她搭救的人就是当今双阳郡君贺兰凝飞。 水月彤萱惊讶万分又内心惶恐,她竟然当着二皇子的面抱怨柳思宜的处境,也不知道二皇子会不会和她计较。 宁婉趁机安慰她,“你且不必担忧,二皇子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你与他有救命之恩,他为了表示对你的感激,已经连夜将柳公子从内府接到郡府好生关照。至于先前伤及御体之罪,二皇子说功过相抵,皇家自然也不会和你们计较了。” “啊!那敢情好,末将的心总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水月彤萱不疑有他,叩谢皇恩,感激涕零。此刻,柳思宜齐齐整整的就抱在她自己怀里,看面颊虽然依旧清瘦,气色却不错,穿戴也讲究。“思宜,是我不好,害你受苦了。你在内府为奴,一定受了很多折磨。” “哪有?娘子,你不用替我担心,一切都过去了,为了你别说是失去自由,就算是要了我的性命……” 柳思宜话未说完,水月彤萱一把捂住他的嘴,“大吉大利,可别说这样的话。我只盼你多福多寿,咱们白头到老,做一对长长久久的恩爱夫妻。” “放心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况且如今娘子得到了皇太女殿下的重用,二皇子又如此眷顾咱们,咱们将来的日子一定会好的。”
柳思宜这几日蒙贺兰凝飞悉心照顾,自然不会说贺兰凝飞半句坏话。关于为奴的经历,他恐怕水月彤萱为他自责,更加不敢透露半句。 水榭内小夫妻温情脉脉,贺兰凝飞望着,流露出一丝羡慕。“唉,有水月将军这样的娘子记挂,柳哥哥也该知足了。”他称水月彤萱为将军,就表明已经认同了水月彤萱为官的身份,又在宁婉面前称柳思宜做哥哥,虽然听口气有点别扭,却也表明二人的关系今时不同往日。 宁婉的手指敲打着汉白玉的围栏,“听说二哥你要和柳公子结拜?” “是呀,怎么,皇太女认为不妥?”结拜的事昨晚就在郡府里嚷嚷起来,柳思宜受宠若惊,越发觉得贺兰凝飞对他是真心真意的好了。 宁婉摇头,微笑着,“听起来并没什么不妥,不过本宫觉得有点奇怪。二哥眼里从没容下什么人过,柳公子还在郡府做过奴仆,二哥怎么会想到要和他结拜呢?” 人的直觉往往很准确。贺兰凝飞的性情转变的如此之快,宁婉觉得不会只有被水月彤萱搭救这一个原因。 贺兰凝飞嗤嗤一笑,“能有什么奇怪的?本君的为人皇太女难道还不清楚吗?有谁得罪了本君,本君是睚眦必报的,但有谁对本君有恩,本君也是涌泉相报的。俗话说得对,得饶人处且饶人。本君之前就是太过任性,丝毫也不懂得替他人着想。其实,本君看着柳哥哥受苦,心里也未见多高兴多满足。倒不如大家一笑泯恩仇,前嫌尽释,心里反倒舒坦了。” “哦,二哥这话说得有道理,宽以待人本来就是人生美德,你能这样想最好不过。” “呵呵,本君知道本君平时做的坏事多,如今力行向善,旁人也诸多存疑的。本君本没多想,只觉得水月将军为皇太女cao劳国事,留下柳哥哥独守空房也是无趣。水月将军在云京又无大宅,便是添置也需时日,修葺、营造、布置陈设、招募仆役,样样都是头疼的差事。柳哥哥身子弱,哪有这等闲心去cao办,本君也怕他受累。索性本君与他结拜为兄弟,在府中为他设一院落,派人伺候也便于他调养。水月将军平日办公在衙门,闲暇之后自然是郡府的住客,不会影响她夫妻团聚。至于购置房舍田地等杂物,本君慢慢的替她们cao办。皇太女,本君如此为义兄打算,不可谓不周到了吧?” “十分周到,而且几乎是无可挑剔。兵马司的确事务繁多,本宫也正值用人之际,你这样的安排,本宫还要多谢你呢。” “呵呵,皇太女客气了,本君就是图个心安。以前本君的确对不起她们夫妻,现在这样安排,希望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能有个诚心悔过的机会。” 贺兰凝飞一番话说得顺理成章。宁婉点头,便转移了话题,“二哥的伤势好些了吗?后天宫中马球赛,往年你都是拔头筹的,今年不知道能不能蝉联?” “呵呵,小事一桩嘛!本君现在神情气爽,身上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呢!”贺兰凝飞一副稳cao胜券的样子,“听说淑君和沈君也要参赛,淑君就没见识过,但沈君的马术不错,到时候本君好好和他讨教讨教。对了,皇太女回东宫后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这比赛本君志在必得,沈君要是输了可不许哭鼻子!” “哈哈哈,傲然也不是小孩子了,看样子二哥真是十拿九稳。” “那当然了,作为彩头的紫金冠一定是本君囊中之物,本君还要拿来给本君的义兄做结拜之礼呢。”说着,贺兰凝飞莞尔一笑,脚步轻快,下凉亭朝水榭走去了。 天生丽质难自弃。 宁婉望着贺兰凝飞的姿态,忽然觉得二皇子的冷艳被一种淡淡的柔美妩媚所包围。 为什么他一向眼高于顶的二哥会放下身段去对水月彤萱和柳思宜这般厚爱? 宁婉不信贺兰凝飞所说的大道理,从贺兰凝飞注视水月彤萱的眼眸中不难看出,那是一个男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有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