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天若有情天亦老 上
“殿下,水月将军到了。”叶慕红玉笑着将水月彤萱让进暂时充作太女行馆的守备府的书斋。宁婉放下手里的奏折举目观瞧,水月彤萱银盔银甲一身戎装跪倒磕头,“末将叩见皇太女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两人自年前云京一别,如今已有半年光景。水月彤萱本属人中龙凤,如今经过军中历练,皮肤虽晒黑了些,却越发显得英姿飒爽,一双眼眸虎虎生威。 宁婉含笑抬手,“平身吧,昨儿听高将军说你调来庆丰担任守备参将,怎么,隋大帅终于肯忍痛割爱了?”水月彤萱自投军以来,被叶慕含霜送到隋弘帐下历练。隋弘调任普州兵马指使史,水月彤萱随同抵达普洲。宁婉在普州安民期间,因唐楚边界出现大量流寇作乱,水月彤萱奉命前往庆丰辅助虎贲将军高岚轩平定匪患。高岚轩便是高鹏的女儿,沈傲卿的同科,协助宁婉在朝议上揭穿连碧阴谋的那位功臣。宁婉对她很是重用,她年纪轻轻便堪当重任。她与水月彤萱一见如故,英雄相惜,结拜金兰。如今匪患已被成功压制,高岚轩向隋弘请调水月彤萱在庆丰任职,隋弘原本不同意,经不住高岚轩再三登门,也为了宁婉的安全着想,终于签署了调令。 水月彤萱笑容中带着几分腼腆,“其实在哪儿任职都一样,不过末将一想到扎根儿庆丰就可以护卫殿下,心里还真挺盼望的。”她是性情中人,对于宁婉的救命之恩始终心存感激,所以这话发自肺腑,一点造作也没有。 宁婉看着她点头笑了,“你能有这份心本宫很欣慰。红玉,高将军不是送了咱们几坛子上等的状元红吗?去,取一坛来。今儿高兴,咱们三个喝一杯。” “哎!”叶慕红玉欢喜地应了,不多时取了一坛子喷香扑鼻的好酒来。她斟满了三大杯,先奉给宁婉,又递给水月彤萱,方自己取了。 “来,彤萱,本宫贺你步步高升,前程似锦!” “呵呵,末将祝殿下心想事成,福寿康泰!” 三人相视会心一笑,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叶慕红玉寒暄道:“水月jiejie,自上次一别,meimei心里一直惦记你呢。当时随同殿下到普州的时候,本就想和jiejie多多亲近。谁知jiejie有军务未归,如今有幸在庆丰会面,总算了却meimei我的心愿了。” “呵呵,多谢红玉妹子你挂念,当初是你陪我去的凉川,一路上你对我诸多照应,我时时刻刻记在心里的。话说回来,殿下,若不是当初您的提携,也不会有末将的今日。家母以前在世的时候,常要末将为国效力,振兴门楣,可惜末将一直没有机会。是殿下给末将指了一条建功立业的明路,殿下知遇之恩末将永生不忘,殿下在上,请再受水月彤萱一拜。” 水月彤萱说着撩袍跪倒,宁婉起身将她搀扶起来,“你能当上参将全系你在军中战功屡屡,与本宫无关。” “殿下,当初末将身陷死牢,若不是殿下鼎力相助,末将早已身首异处,哪有机会领兵平寇为国效力呢?再造之恩如同父母生养,末将此生唯殿下马首是瞻,粉身碎骨,万死不辞!殿下若不信末将可以起誓……” 水月彤萱说着还要再跪,宁婉摇摇头阻止了他,“用人莫疑,疑人莫用。本宫初次见你,就知道你是英雄豪杰。君子一诺千金,本宫先前与你击过掌,你说的话本宫没有不信的。隋帅和高将军都跟本宫提过你在军中的表现,她们也都觉得你前途无量。本宫送你四个字,戒骄戒躁。日后你还需再接再励,本宫期待你有更大的作为。” “是。末将一定谨遵殿下的教诲,决不辜负殿下的期望。”水月彤萱看向宁婉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期待。宁婉心中明白她仍有话要单独说,便给叶慕红玉递个眼色,叶慕红玉会意,收拾了酒坛酒杯就退了出去,还不忘将门关好。 水月彤萱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不知思宜如今怎么样了?末将请隋大人稍过两封书信,思宜没回过,不知他是否安好?” “他很好。内府不准擅自通信,静文只能将你的问候带到,却不能帮你们私下传递,否则一旦被人发现,柳公子也会有麻烦。”水月彤萱并不知道柳思宜在双阳郡府种种遭遇,只当柳思宜被暂时寄管在内府中有专人看守。 水月彤萱沉吟了片刻,“殿下,末将自投军以来,心里一直最放不下的就是思宜。思宜身子孱弱,禁不起劳碌,况且还抱病在身。虽然末将得到重用升官晋爵,但末将其实一点也不稀罕。末将情愿用所有的战功来换取思宜的自由,还请殿下勉为其难为末将说说情,让思宜早日能和末将团聚。” 提起柳思宜,水月彤萱的眼眸中便溢满了无限的思念之情。宁婉如何不了解她的心事,只不过想要从贺兰凝飞手中把人完好无损的要出来并不容易。自从派人疏通了双阳郡府的管事,柳思宜的日子已经好过了很多,至少没有再受到刻意的凌虐。 宁婉沉吟片刻,“彤萱,你是个实在人,本宫也不想哄骗你。你的案子牵涉二皇子,又惊动了陛下,其中关节复杂,不是本宫一人可以说了算的。本宫当初给你一个机会叫你为国效力,也有叫你将功赎罪的意思。至于你的功勋何时能冲抵罪过,又何时能得到赦免,本宫还要上奏陛下定夺。不过你放心,柳公子无论身在何处,本宫都会派人照应他。而你要做的,就是多立战功,本宫答应你,关键时刻一定会帮你斡旋的。” “是,多谢殿下,末将也知道令殿下为难了。唉,其实别的倒也罢了,只是思宜的病……”水月彤萱的眉头拧在一处,“末将和他分别之前,他就已经断断续续的咳嗽,吃了药也不怎么见好。听说内府规矩多事情繁杂,末将只怕他受不了……” “据本宫了解,他的病症已经比你们先前好多了。这几个月来,一直有大夫给他诊脉,药也没断过。”宁婉这话确是实情,柳思宜虽然在双阳郡府为奴辛劳,却常有宁婉派去的大夫问诊用药,贺兰凝飞也没有在这方面苛责他。 水月彤萱感激地拱了拱手,“那敢情好,多谢殿下照顾,我们夫妻欠殿下的实在太多了。哦,对了,这是近半年来末将节衣缩食省下的三十多两银子,虽然少了些,但还烦请殿下替末将带回去交给思宜吧。内府不比别处,有了这些钱,万一思宜遇到个难处总可以疏通疏通。还有这个……”她将银两放在桌上,又掏出两个药瓶,“这是上好的伤药,末将怕思宜做事难免磕磕碰碰的,请殿下一并带给他吧。” “嗯,好吧。”见宁婉迟疑了一刻终于点头,水月彤萱猛地松了口气。宁婉看着她好笑,“本宫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替别人当送东西的杂差呢!” “殿下……”水月彤萱不好意思地憋红了脸,双手使劲儿搓着,“末将也知道叫您给思宜带东西实在不应该。只是末将整整半年多看不见思宜,如今好不容易见到您,满腹的话只能同您说。唉,末将也不藏着掖着了,其实末将还预备了好些给思宜的东西,棉衣啦,夹衣啦,发簪之类的,还有、还有封信……” 水月彤萱将信递上去,宁婉接过一笑,“罢了,难得你们夫妻情深意重,看着思宜的面子,本宫就不和你计较了。除了书信外,其余东西都交给流鸢吧,本宫会命流鸢带回云京的。”说着宁婉唤了流鸢进来吩咐一番,流鸢领命自去打点。 宁婉见闲话也叙的差不多了,便问道:“本宫在普洲的时候,便听说庆丰楚寇猖獗,如今情形如何?” 水月彤萱展开地图为宁婉一一讲解,“殿下请看,庆丰地势特殊,东南方向五十里外便是縉河,縉河南岸为楚,北岸为唐,我国百姓有七个村镇沿河而居。縉河环绕縉山,縉山山势陡峭,易守难攻,楚寇多藏身于其间。他们每次来袭大多是在晚间,趁我百姓熟睡便抢劫掠夺。我军现在縉河北岸驻扎,先前也常在晚间遭到突袭。后来我军加强了戒备,几次交手后,楚寇吃了大亏,如今也不敢贸然来犯,只是会时不时sao扰过往的商队。”
“据你观察,楚寇大约有多少人?” “少则八百,多则上千。” “这么多人?”宁婉的脸色沉了下来,“那么说如果想从庆丰过縉河入楚,先要面临这些匪寇,很危险。” “是的。而且这些人其实并不是什么人都袭击的。据末将所知,唐楚虽然不和,却并未停止通商。原来燕国统辖时,大量的楚国商人在庆丰囤货,现在人数虽然减少,却仍有相当数量。庆丰地界龙蛇混杂,也有燕国人和魏国人会来此易货的。这些楚寇能分清是哪一国的百姓,他们会放过楚、燕、魏国的商人,却只会对我国的百姓发起攻击。” “哦?”宁婉和水月彤萱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是否可以推断出,他们不是一般的匪寇,他们是有组织有目的的,而且这个目的又很明显。” “不错,末将也有同感。末将与他们交锋三次,那些人虽不是正规军,却也纪律严明,令行禁止,绝不似一般的山贼。高将军甚至大胆推测,说这些人很可能以前当过兵,不然不会那么整齐划一。” “换句话说,他们也可能根本不是山贼,他们伪装成山贼,就是为了要掩盖他们的真实身份。”宁婉自抵达普州,就开始策划如何最快最有效的秘密潜入汉国。然而,就在她准备采取行动的同时,楚寇作乱,闹得百姓怨声载道,她亦无法脱身。宁婉本就觉得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凑巧的事?此刻经水月彤萱一提醒,思路反倒清晰明朗。 宁婉又仔细查看地图,“彤萱,如果本宫想从庆丰经魏国入汉,你看哪条路线可行?” “殿下要去汉国?”水月彤萱一愣,见宁婉点头,便指着一条狭长的路径道:“庆丰与魏国之间有将近一百里的野山,几乎都是悬崖峭壁,自古无通路,很少有人行走。所以说即便两国交界,却不通畅。魏国人也大多是通过燕国或者缙河入我国境的。” “这么说,就是无路可走了?”宁婉蹙着眉,“时间有限,本宫不可能取道燕国再经魏国入汉。如果山路不通,也只有选择乔装入楚这一个办法。” “这太危险了!”水月彤萱不解的看着宁婉,“末将不明白殿下为何要去汉国,但唐楚敌对多年,纵无战乱,也不过是一促即发的事。取道楚国凶险万分,殿下身为皇太女,无论天大的理由,也不可以置国家和百姓于不顾而孤身犯险呀!” 水月彤萱情急之下顾不得君臣之礼,一把握住了宁婉的手,眼眸中急切之情溢于言表。宁婉静静看了她一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莫急,本宫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你看看,你还认得他吗?”说着取出一幅画像铺开,里面一位含笑盈盈的翩翩公子,正是凤雏。 水月彤萱一愣,“这不是赶集时在映春斋替末将解围的那位公子……” 宁婉苦笑,“你记得他便好,你坐下来,本宫慢慢的说给你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