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沐皇恩 上
礼部奉旨筹办皇太女大婚自然不敢懈怠,二月初八,左相白羽珍之嫡子白玉彦入主东宫,举国欢庆,婚典盛况空前。 纵然是深居高阁,围墙外仍隐约传来阵阵鼓乐喧嚣。 廊下两个小侍探头探脑的在咬耳朵,“哎,听说迎亲的队伍有上千人呢!出了角门隔一条街就是东正道,多想出去瞅瞅,娶太女君的场面可是难得遇上一回。” “谁说不是!”另一个掀开软帘朝厅里打量了几眼,这才回过身羡慕地说:“看角门的刘大姑有个侄子在上房当差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修来的福气,被挑去伺候太女君了。不过才预备了这两日,就发了两套绸缎的棉衣,还有香囊、手串、小银锭子各一对儿,都说主子风光当下人的就跟着吃香,可惜了咱们没造化,要是能留在东宫,远远的瞧上一眼也好……” “既是你们都这样高的心气儿,为何不趁早禀明了侍君,等太女殿下过来的时候,也正好趁机带了你们去,免得人留在这里心却飘在外头,耽误了哥儿们的大好前程。”墨竹捧着参汤打厨房过来,站在拐角已经好一会儿,此刻再也听不下去,几步赶上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教训。 两个小侍顿时缩了脖儿,老老实实的杵着,一句嘴也不敢顶撞。墨竹犹不解恨,“侍君在这里修养是殿下的恩典,叫了你们来伺候,你们就该有做奴才的本分。私下议论主子,私通消息,不尽心服侍,哪一条罪过你们担得起?我看你们的皮痒了是真的!不用等殿下来,我现在就去回侍君,早早发落了你们是正经!”说着便满面怒容,大步往里走。 两个小侍起先想着不过被责骂几句,如今见墨竹这般不依不饶,胆子早吓破了,接连扑通扑通的跪倒,一人扯住墨竹半边的衣襟儿,哀求着,“好哥哥,奴才们再也不敢了,但请好哥哥给条活路。”说着说着竟都呜呜的哭了起来。 墨竹被弄得心烦,两头正都不知怎么下台,雪竹挑了帘子从厅里出来,见这场面扑哧一笑,“罢了罢了,你们两个退下去吧,侍君说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凡是想去看热闹的,给你们每人半天的假。只一样,晚上早些回来,别在街上走丢了。”说完又接过墨竹手里的汤罐,笑盈盈的安抚他,“何必与这些不懂事的宫侍计较,好歹你也是从八品的良使了呢。”良使是宫侍的品级,最低无品,最高五品,譬如中宫内侍总管南瑶。 外头渐渐没了动静,关冷烟在棋盘中落下一子,看着凤雏有几分玩味,“你倒大方,看起来殿下的担心是多余了。只不过我也劝你一句,宫里的人宫里的事件件都不单纯,你秉性宽厚仁德,这不是不好,但防人之心也是要有的。刚才那两个小侍还是不要留了。” 凤雏正寻思着下一步棋,听到关冷烟的提点,微微一笑,“我平时能有多少的事儿?原本伺候的人也太多了,放他们回去说不定找到更好的差事呢!” 雪竹给凤雏和关冷烟各自舀了一碗参汤,墨竹则蓄满了茶水,摇着头叹了口气,“侍君您就是心太善,什么也不计较,才有人蹬鼻子上脸越发没规矩。” 凤雏端起参汤喝了一口,笑道:“那依着你该怎么处置?” 墨竹哼了一声,“要依着奴才,断不能轻饶了这两个没体统的,一人打二十板子,撵出东宫去。看以后谁敢不把咱们侍君放在眼里!” 他说得颇为义正言辞,其余三人都被逗乐了。关冷烟赞了一句,“的确是一心一意护着你家主子的。”雪竹则偷偷捅了墨竹一把,“好了,还说旁人没规矩,你如今也越来越放肆了。” 墨竹吐吐舌头,凤雏含笑不语,只拈起一子落入玉盘,剿杀了关冷烟好一块领地。 戌时二刻,叶慕华霜的銮驾才回转中宫麟趾殿。沐浴更衣已毕,南瑶亲手端了乌冬红枣枸杞茶来,叶慕华霜深深在鼻下一嗅,长长舒了口气。细腻的温热从唇齿间滑进腹中,室内温暖的炭火也渐渐驱散了深夜的寒意,促使他脸颊的线条变得柔和起来。 南瑶掖好了水貂毛毡,叶慕华霜半倚在软塌上,轻轻揉着太阳xue,身子虽有些困倦,笑容却是舒缓而满足的。 皇太女大婚,君后当仁不让的亲临坐镇。含辛茹苦那么多年,就为了今时今日昭告天下,他的女儿,贺兰宁婉,才是当朝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门外有小侍恭敬的声音禀奏,“君后殿下,廖华容求见。” “哦?”叶慕华霜和南瑶对视了一眼,似有不解。“请吧。” 南瑶走到门边去迎,廖湖玉将两个贴身小侍留在门外,独自一人捧着个托盘进来,规规矩矩的跪了下去,“臣侍给君后道喜。” 叶慕华霜连声吩咐,“南总管,快搀起来吧。赐座。” 廖湖玉谢座,叶慕华霜打量着他,“腰身似乎更明显了,你是有了身子的人,连陛下也免了你晨昏定省,以后这些个虚礼就不用了,动了胎气反而不好。” “瞧您说的,臣侍又不是纸糊的,哪那么容易就动了胎气?再者,这孩子生下来也是要喊您一声父后的,就当臣侍替孩子全了礼数。”廖湖玉衣着考究却不艳丽,款式简单不失大气,回话谦虚得体,姿容端庄,叶慕华霜暗中也点了点头。 小侍奉了茶,廖湖玉指着托盘中十只精巧的圆盒,“皇太女大婚,臣侍也没什么东西拿得出手,这是魏国沛川金家的十彩豆蔻,陛下前些日子赏的,臣侍借花献佛,给太女君添妆吧。” “华容有心了,本后替皇太女和太女君谢谢你的好意。”深夜到访,只为了送这十彩豆蔻?叶慕华霜继续喝着乌冬红枣枸杞茶,等待廖湖玉的下文,怎知廖湖玉恭谨地站起了身,“时辰不早了,臣侍不敢叨扰君后,臣侍先行告退。”说罢福了福身,缓步退出殿去。 叶慕华霜扫了南瑶一眼,南瑶会意,快步追了出来。“华容慢走,奴才替君后送送您。” 廖湖玉并不拒绝,两人并肩下了石阶,廖湖玉似无意说道:“虽立了春,毕竟还是夜寒霜重,天黑得尚早,方才来的时候路过云水桥畔的回廊,那里面黑漆漆的,也不知是不是有奴才把琉璃宫灯都打碎了。总管不妨派人瞧瞧,本华容没什么要紧,只是那里通向凝碧宫……”凝碧宫是白贵君的寝宫,廖湖玉欲言又止,莞尔一笑,领着小侍自去。 南瑶被他的话弄得心里略略不安,回了麟趾殿禀告了叶慕华霜,叶慕华霜仔细想了又想,仿佛在一霎那惊觉,“凤侍君已经宣进宫了吗?” 南瑶摇头,“申时就派人去宣诏,此刻还未到,不知何故耽搁了?” 叶慕华霜坐直了身子,“如宣召进宫,云水桥回廊是通往中宫和凝碧宫的必经之路,你快去迎迎。” “是。”臻园与东宫相隔不远,离皇宫也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君后的谕旨虽然突兀,但就算沐浴梳洗再精心装扮,两个时辰也该够用。南瑶又念及廖湖玉的话,心中更平添忧虑,不由加紧了脚步。一路都是彩灯高悬,但到了云水桥畔回廊附近果真如廖湖玉所讲一片昏暗,不仅如此,沉沉的水面凝聚着冬日的寒气,月影摇晃,平白生出些无端的幽怨和诡异。 忽然,树丛中一群惊鸟雀起,紧接着,啊的一声呼叫,仿佛撕破了寂静的夜色。南瑶凭借着敏锐的听力,察觉到有水花惊溅的混乱,然后,一连串的救命声凄厉急迫,南瑶的手随着惊诧的心紧紧攥起来。 寻声奔去,迎面匆忙走来两人,步履仓皇凌乱。昏暗的光线里,南瑶尚分辨不清,在来不及闪避的时候,他与走在前面的人就撞了一个满怀。 “哎哟!”那人捂着胸口,受惊不小。他身后的人窜了出来,高声喝骂,“混账奴才,没长眼睛呀,连贵君殿下都敢冲撞!你是哪个宫的,这么没规矩……”那人边骂边卷起了袖子,南瑶不慌不忙地抬起脸,依稀的月光映着他沉静的眼,对面的人一愣,呆了片刻,生生垂下了高举的巴掌。 “贵君殿下恕罪,奴才一时鲁莽,并非有意冲撞。奴才奉君后殿下谕旨迎候中宫贵客,却隐约听到有人呼救,敢问贵君殿下可是从云水桥经过,可曾见到了什么?”南瑶不卑不亢的行礼,白贵君的脸隐匿在阴暗的影子里,看不出表情。当他听南瑶提及云水桥时,缩在袖子里的手不由下意识的揪住了前面那人的手臂。“黑漆漆的,本君能看到什么?算了,想你也是无心,本君也犯不着和你一个奴才计较,下次小心些!”白贵君的声音急促,并夹杂着几分不耐烦。南瑶不再多言,目送白贵君领着方才咄咄逼人的乳公钱氏快步而去。 南瑶继续往桥边走,呼救声此刻已经停歇。南瑶在心中暗暗祷告,只待跑到云水桥畔,月影重叠之下,一名小侍瑟瑟发抖的跪在岸堤冰冷的石台上,而另一个则坐在地上,怀里搂抱着一人嚎啕不止。 南瑶见状大惊失色,他仗着胆子蹲下身,扣住落水之人的脉搏。 还好,脉象稍有凌乱,乃惊恐所致,并无性命之忧。 南瑶总算安定了心神,一转头,对着一侧跪伏的小侍发狠般吼道:“蠢奴才!不是叫你领凤侍君去中宫拜见君后吗,怎么平白无故害得凤侍君落水了?” “奴、奴才……”那小侍脸色惨白,不知是害怕还是心虚,吞吞吐吐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南瑶还要再骂,却觉得衣衫被扯了扯,他侧过头,凤雏挣扎着从墨竹怀里坐起,“不要怪他,是我一时大意,不小心失足落水……” “侍君!”墨竹扶着凤雏,忍不住大叫,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错愕。“侍君何必替那两个人隐瞒,要不是他们下毒手……” “墨竹!”衣衫浸透,寒风一吹,凤雏冻得浑身发抖。“不关旁人的事,你不要胡说!” “侍君!” “别再说了!”凤雏的眼光和口气都是那般笃定,墨竹咬着嘴唇,终于强忍住心中的不忿。 凤雏面带歉意看着南瑶,“对不住,让您跟着担惊受怕,都是凤雏的不是。敢问您是……?凤雏现在这个样子,拜见君后实在不敬,若方便的话还想烦劳您……” “凤侍君不必客气。请随奴才来吧。”凤雏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南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一行人缓步向中宫而去。少时,二皇子贺兰凝飞从偏僻的树影里闪了出来,自言自语一般,“有意思,这个凤雏还真有点意思……” 临近亥时,各宫各殿早已安置,而中宫宣德殿内灯火通明,白贵君冠金佩玉,锦衣华裘,于君后叶慕华霜下首正襟危坐,眼眉生厉,不苟言笑。 凤雏沐浴更衣,由南瑶领着走进殿中,御案前跪倒行礼,“东宫正四品侍君凤雏叩见君后殿下,祝君后殿下长乐无极。” “嗯,见过白贵君。”叶慕华霜抬手指向一侧,凤雏抬起脸来,正迎上白贵君轻蔑及憎恶的目光,凤雏心里涌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却依礼数拜俯,“参过贵君殿下,贵君殿下金安。” “不敢当!”白贵君冷哼一声,袖子一拂,起身面向叶慕华霜,“君后执掌后宫,父仪天下,臣侍此番前来不为别的,只求君后还臣侍一个公道。” “好,贵君稍安勿躁。”叶慕华霜示意白贵君安坐,悠长的目光又投向凤雏。凤雏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但君后不叫他起身,他便只能这般端正的跪着。叶慕华霜吩咐南瑶,“去,把这个给凤侍君瞧瞧。” 南瑶捧了一个蓝色锦盒,将盒盖掀开,凤雏瞧见盒中有一柄白玉如意,雕工精良,玉质上乘,只可惜多处磕损,并从中折断。凤雏大惑不解,“臣侍不太明白……” “你怎么可能不明白!凤侍君,你可不要装傻充愣!”叶慕华霜尚未开口,白贵君已复又站起,一手点指凤雏,高声责难,“凤侍君,君后面前你惺惺作态也无用,方才你与本君在云水桥相遇,你无礼顶撞在先,打碎御赐如意在后,如今东窗事发,容不得你狡辩!” “什么!”白贵君红口白牙,颠倒是非竟说得极为轻巧,凤雏立时仰起头来,惊愕中使劲定了定心神,朗声说道:“启禀君后殿下,绝无此事!” “哼!你敢说你和本君没有在云水桥相遇?”白贵君逼上一步,“君后,臣侍有人证,当时臣侍行至云水桥,臣侍的乳公钱氏随侍在侧,君后若不信,大可传他来对峙。” “君后殿下,就算臣侍真的和贵君殿下在云水桥碰巧遇到,但臣侍绝对没有顶撞贵君殿下,也没有打碎御赐如意,引领臣侍入宫的宫侍连同臣侍的贴身侍从墨竹亦可作证。”先不论身为下臣是否顶撞上君,单就打碎御赐之物一条罪状便可处死,凤雏对白贵君陷害他的原因心知肚明,但如果将落水的实情上奏,又恐怕没有有力的人证…… 叶慕华霜将双方的言谈举动都收在眼底,似乎是思忖片刻才问道:“贵君,如果本后记得不错,凤侍君侍奉皇太女后还是第一次奉诏入宫,你们之前见过面吗?有没有什么恩怨?本后实在想不出,若你们无怨无仇,凤侍君何必对你无礼?” “正是呢!君后您不问便罢了,这样一问,臣侍斟酌之下也推测出一二。其一,臣侍虽与凤侍君表面上并无恩怨,但谁叫臣侍姓白,又有个身为太女君的表侄。今日乃是皇太女与太女君大婚之日,凤侍君因太女君入主东宫夺其宠爱,自然心生怨恨。臣侍便成了他迁怒的对象。其二,云水桥相遇之际,臣侍如实告知凤侍君,这盒中之如意乃是陛下送与臣侍,又命臣侍转赠太女君的贺仪。凤侍君心怀嫉妒,自然巴不得太女君失意于皇太女,便故意打碎玉如意,心怀恶念咒怨太女君的幸福。凤侍君,真没想到,你表面温文尔雅,其实心肠如此歹毒!听说元夕节那天,你当众给太女君难堪,还妄图从太女君手中夺去本应是夫妻定情之物的定情灯,你对太女君已经怨妒日久,今日你逮到机会,行为可恶!你以为可以瞒天过海,殊不知宫规森严,岂容你以下犯上!”白贵君越说越激动,话到最后,当真像被气得捶胸顿足。 凤雏眼睁睁看他做戏,句句话滴水不漏,心中猛然一凛。自古夫侍争宠屡见不鲜,凤雏承认自己曾为了白玉彦和宁婉置气,可当宁婉对他剖白心迹,他早已后悔不迭。有了宁婉的爱,他已经满足,他暗暗发誓,再不会叫宁婉为难,自己也不会再做糊涂荒唐的事。然而,他自己无愧,旁人却不这样认同。就好比此时此刻,白贵君以夫妒为借口诬蔑陷害于他,虽是无稽之谈,却最易取信于人。 果然,殿内顷刻便飘起低微的窃窃私语。凤雏紧紧攥了拳头,垂首忍怒不发。叶慕华霜沉吟,见白贵君满脸得意,淡淡一笑,“凤侍君,你还有何辩解?” “禀君后殿下,凤雏清清白白,心胸坦荡,没做过的事情绝不会承认。” “哦,这样说来,凤侍君是不会轻易认罪的了?也好,君后,臣侍请您将这公案移交内府审理。臣侍也不妨明言,除了钱氏,臣侍还有人证目睹一切,想必内府经过审讯定能使真相水落石出。”内府掌管内宫一切刑狱案查,当中更有白家势力。叶慕华霜怎会不知白贵君真正目的,屈打成招毁尸灭迹,自古便是无人不晓的秘密。
叶慕华霜微微挑眉,“依着贵君的意思,凤侍君似乎已经是罪魁祸首。本后需要提醒你,事实尚未查清,凤侍君是否有罪亦无定论,你不要太过心急了……” “呵呵,孰是孰非不是显而易见吗?难道说他小小一个侍君,君后还要偏袒不成?”白贵君返身落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臣侍就在这里等,相信君后会给臣侍一个交代。” “父后!”叶慕华霜忍怒还未出声,贺兰凝飞由小侍搀着打殿外走了进来。“父后金安!呦,贵叔君也在,巧了,倒省得我去凝碧宫请你。” 对于这位素日行事乖张的二皇子,白贵君与平王一向都有几分忌惮,于是忙陪着笑,“原来郡君今夜住在宫里呀,怎么没去喝皇太女的喜酒?” “怎么没去?不过我腿脚不便,比旁人早去恭喜,不敢贪杯就回宫而已。”贺兰凝飞挨着叶慕华霜坐下,只扫了跪着的凤雏一眼,假装没看见。 白贵君自然也听说过凤雏开罪贺兰凝飞的事,暗自得意的又喝了一口茶,“不知郡君找本君有何事?若是吃穿用度少了什么,只管派个小侍来打个招呼,叔君哪有不应承你的?” “呵呵,就知道贵叔君会心疼人……”贺兰凝飞说着揉揉膝盖,看向叶慕华霜,“父后,儿臣方才经过云水桥的时候腿酸得厉害,所以坐在一棵树后头歇歇脚。那里黑咕隆咚的,儿臣本打算随意坐坐,哪知道却看到了一出好戏。儿臣想着有这样一句话,‘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所以就来找您说说,希望博您一笑。当然,贵叔君平日对儿臣不错,儿臣寻思着一定要把贵叔君也请来同乐才是。” 贺兰凝飞说话的神色极其自然,仿佛他看到的真是一段趣闻。起初,白贵君脸上还挂着笑,可等贺兰凝飞后面的话一出口,白贵君的脸刷得就青了,手掌也不由自主渗出了汗。 叶慕华霜打量着儿子,没动声色。 贺兰凝飞站起身看向凤雏,“凤侍君,咱们可不是第一次见面,本君早提醒过你,别没事就乱得罪人。你的性子也真该收敛收敛。贵君是什么人?当朝一品侍君。他在宫里走,谁不得退避三舍呀?你瞧瞧你,不绕着走反迎上去,活该就被人那么用力一把……” 他说着做了个推搡的动作。白贵君腾的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喊,“二皇子!” 贺兰凝飞愣住,疑惑的看着他,“贵叔君,您这是怎么了?大冷天的,您头上怎么出了那么多汗?” “还不是被你给吓着了?凝飞,你也是,什么好笑的事非要拿出来议论,又说得绘声绘色的,看惊到你贵叔君了吧,还不赔礼。” “是,儿臣知错了,贵叔君可别和我计较。”贺兰凝飞说完似笑非笑,一瘸一拐的走到凤雏面前,伸出一只手把他拽了起来。“凤雏,你这个人就是不讨人喜欢,也不知道本君的太女meimei怎么就钟情于你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虽然得罪过本君,但本君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有人要害你,也要先问过本君答不答应。” 贺兰凝飞目光犀利,瞪了白贵君一眼,白贵君恍惚着脚下不稳,幸亏有身旁的贴身小侍扶住。叶慕华霜的话语中含着几分嗔怪,“你这孩子又胡说,哪个去害凤侍君了?不过是一场误会,以后都是一家人,万事和为贵,贵君,你说是不是?” “是。”白贵君咬着牙缝说出这个‘是’字,“君后,既是误会,就不牢您费神了。天色不早,臣侍不舒服,先行告退。”白贵君说完便走,叶慕华霜爽朗的笑声从他背后传来,“你且好好休息,明早太女君进宫,你们叔侄两个得好好叙叙才行呢。”…… 偏殿里生着上好的丝竹碳,一室暖如春昼。因凤雏进宫匆忙尚未用膳,南瑶命宫侍奉了十色点心与青梗米粥来。宫内的陈设布置典雅华丽,墨竹啧啧,“侍君,要不是跟着您,奴才这辈子也难得进宫来饱眼福。” 凤雏静静的喝着粥,正殿内叶慕华霜和贺兰凝飞仍在叙话,凤雏寻思等一下便会有人再传自个儿,果真,刚把碗筷放下,南瑶就亲自过来接。 凤雏急忙站起,翩翩拜下,“南叔叔,方才承蒙您的照应,凤雏这厢有礼。”当年他进宫时年龄尚小,终日跟着金太傅陪伴皇女们读书,而南瑶伺候叶慕华霜,细数下来,两人相见也有十来次的光景,算是旧识。那“南叔叔”的称呼便是跟着宁婉叫。 南瑶哪敢受他的礼,赶紧抢步上前用手搀了,连声说:“使不得,使不得!” 凤雏含笑,还略略有些不好意思,“十几年了,而且云水桥漆黑一片,刚刚乍一见有些个不敢认,您别见怪,其实凤雏心里一直都记着您呢。” “呵呵,难得侍君有这份心。今时不同往日了。说句托大的话,皇太女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心地最纯良不过,侍君终身有靠,将来得蒙圣宠,必定也是前途无量。走吧,君后在麟趾殿等着侍君,莫令君后等急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麟趾殿的东暖阁,叶慕华霜正在宽衣,见凤雏来了,屏退了满屋子的宫侍,阁中只留下他与凤雏二人。 “坐下说话。”叶慕华霜指了指凤榻边的秀礅,凤雏应了一声,垂着头安静的坐着。叶慕华霜不开口,他也不敢鼓噪。 自打凤雏进来,叶慕华霜的眼光就没有离开过他。过了半晌,叶慕华霜轻轻叹了口气,“你这傻孩子,被人欺负到了头上还那般委曲求全,若不是凝飞仗义执言维护你,今日之事你打算叫本后怎么了结?” 君后的语气中,怜惜多过责备,凤雏的眼圈渐渐湿润,强忍着心里的委曲回道:“若没有人证,不论刑囚或是拷问,臣侍都任凭处置,绝不会叫君后殿下为难。” “嗯。”叶慕华霜赞许地点点头,“本后知你说的是真心话。不过,本后还想多问一句,你到底怎么落水的?” “这……”凤雏顿了顿,声音很轻,却很肯定,“是凤雏脚下湿滑,路过云水桥一时不慎失足落水……” “哦……”叶慕华霜拉起凤雏的手,呵呵一笑,“你很识礼,本后也很欣慰。听说你和太女君已经见过面了,希望今夜这件事不会影响你们的关系。一国最重要的是安定,一家最重要的是和睦,做人夫侍本就是件十分艰难的事,更何况是给皇家做夫侍。本后是过来人,一路风风雨雨早就万事都想通了。而白贵君尚未完全悟出道理,才有了今晚的是非。你与他不同,你自小聪明,是个有慧根的孩子。你幼年入宫时,本后就觉得你和皇太女有缘。如今好了,你也算是本后的女婿,以你这般样貌品性,皇太女自然不会待薄了你,本后也只把你当儿子看待。” 这一番话语重心长,好似一位慈父说给自己的孩儿听。凤雏自小没见过生父,叶慕华霜又是和颜悦色无比亲切,心中霎时就感慨万千。他信誓旦旦道:“君后殿下,凤雏怎敢不遵从您的教诲。不瞒您说,凤雏自幼……自幼就和皇太女殿下交好,如今能有这样的造化,早就心满意足,断不敢有其他奢求的。皇太女殿下对凤雏的好,凤雏时时记在心里。太女君于凤雏而言乃是上君,凤雏定会遵守规矩,不逾礼不逾矩。” “如此甚好。”话挑明了,叶慕华霜笑意更深。两人又续了一会儿话,说的都是陈年旧事。红烛徐徐燃着,南瑶来催了几次,叶慕华霜都谈趣甚浓,与凤雏依依不舍。最后,凤雏只得留宿于麟趾殿东暖阁相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