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失去

    未详露出了一丝笑容，眼睛眯成了月牙，满面慈祥的看着少女，“她很好……没有受伤，只是没有见到你，有些不开心。”

    少女也笑了起来，只是笑容中多少有些苦涩，她低下头微微的点着头，“那就好……meimei……没有受伤……那就好……”她重复说着“那就好”，慢慢的声音变的有些啃咽，像是一个经过了沧桑的老妇人一样，有些絮絮叨叨。

    “你可以改变主意，也许还有别的方法……”未详的脸上也便的严肃起来，“也许，你现在还可以去见见她，我们还没有真正的开始。”

    少女摇了摇头，慢慢的抬起了已经挂着泪水的脸颊。未详的心间竟有丝隐隐的痛楚，也许没有他的出现，她们的生活都不会有什么改变，姐妹俩依然能够在一起快乐的生活。但总有一些重要的事是需要牺牲的。他在年轻的时候看到了风使族之间的血战，雪翼的凋零，慈氏的没落，其余几个部族的相继消失。风使族远不如往昔强大，如果风使族间的杀戮继续存在，总有一天，云端的羽翼会彻底的消失。他想要停止这种杀戮，想要使风使族能够永永远远的存在。

    “我是不是有些自私……”他在心中问自己。如果不去改变现在风使族所处的状况，无非就是一些小的暗杀，无非就是在御风祭过后的十年后，慈氏中最善飞的慈姿被献给风神。无非就是黑翼永远凌驾与白翼之上……但改变了之后呢？白翼重新回到了权利的巅峰，那些曾经挑起战争的黑翼再度成为全风使族中普通的血脉，御风祭重回古礼，这样就真的能够和平了吗？我究竟是想要真正的和平，还是只想把黑翼赶回墨岩山？

    智者也会有困惑的时候，他们的脑海里想的越多越容易困惑。这一刻的未详无疑就是这样。他忍了很多年，忍着耻辱从悠风城撤回了白翼的发祥地齐藤林，忍着屈辱对那些杀人凶手毕恭毕敬，忍着复仇的怒火……

    二十七年前他觉得自己不能够在忍下去，如果再忍下去，白翼千年以来，最善飞的风使族人会在御风祭中被处死。年轻的人可能不知道，但他却知道“人为”的真正意义。长久以来善飞的白翼，在黑翼眼中唯一的价值变是能够为他们生下善飞的后代。这是一种耻辱，是黑翼带给他们的耻辱，但年轻的人们却把那当成一种荣耀，一种接近权利的荣耀。

    他突然跪到了地上，疲倦的低着头大笑起来，笑容苍凉的传遍了整个九州崖。

    少女又看到了这样的未详，仿佛又回到了二十七年前。

    那一天未详对着刚出生的慈姿就是这样疯狂的笑着，最后藏在树屋中整整二十七年。

    他曾躲避过，也曾怀疑过，更自卑的躲在树屋中。今天他又一次的怀疑自己，不过二十七年是怀疑自己的忍耐与逃避，今天怀疑的却是自己的目的。

    “未详……爷爷……”她看到了一些泪水从老人的脸上滴下，落在那些碧绿色的草丛中。这一刻她突然觉得面前的人是个老人了，那些被老人隐藏的岁月一刹那都出现在了那张原本俊美的脸上。

    老人继续哭着，但那笑声却没有停歇。苍穹袍上的星星仿佛更加明亮，甚至都已经发出了耀眼的光，那些光铺洒在周围的草地与藤蔓上，美丽的就像是一个缩小的宇宙。那些星光缓慢的移动着，就像是天空中那些真正的星光。

    “小茵儿……我比你的爷爷还要老啊……”未详扬起了苍老了脸，声音也变的低沉了许多。岁月终是没有放过任何人。

    少女没有说话，而是有些惊讶的看着前一刻如俊美少年，现在却已是皱纹密布的脸。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感觉到有些恐怖。

    “也许会失败，也许会成为罪人，也许会一辈子再也抬不起头了，甚至会为此丢上性命，或许我们可以退出，可以静静的等待着岁月彻底把我们摧毁，没有我们去做那些事，总会有人去做同样的事，无论是十年，还是一百年，总会有人去做的。”

    “我不知道这是一件到底有多么重大的事，我只是希望meimei能够永远这样活下去，永远这样，她是我的meimei，从小就很少开心过。父母走了，她不敢闭上眼睛，生怕一闭眼，我也会离开她，后来弟弟走了，她就不敢开口说话，生怕一开口，也会像弟弟那样死去。现在她终于长大了，拥有值得所有人自豪的羽翼，虽然她还不懂得怎样让自己开心，但总会有一些能够让她开心的人出现的。”少女微笑着看着远方，那是慈姿常常独自跳舞的地方，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小女孩的身影，不停的跳跃，从不敢轻易睡去。“她会快乐的，我替她承担了所有的痛苦，她会快乐的，一定会快乐的。”

    未详沉默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觉得自己竟不如一个孩子。孩子可以有这么坚定的信念，自己却总是动摇。

    他伸出手拍了拍慈茵的肩膀，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苍穹袍上的星光越发显的明亮起来，一道道光几乎都已投射到了齐藤林最高的树叶上。

    “jiejie！”慈姿跑了过来，脸上有些兴奋又有些害羞，“jiejie……你在这里啊！”

    慈茵随着meimei的叫声猛地回过头去，眼神中瞬间便布满了怜爱的神色，但又是一瞬间便化成了冷淡，“我不可以在这里吗？”

    “jiejie是……生……姿儿的气了吗？”慈姿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小心翼翼的问道。

    慈茵撇着嘴笑了笑，笑容中充满的轻蔑的神色，“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慈姿听到jiejie这么说，心也舒展开来，只是这时慈茵又开口说道：“你有什么资格让我生气……嘴拙口笨，要不是上天给你一对羽翼，还真不知道你在齐藤林中怎么混下去……简直为有你这样一个meimei感到羞耻……怪不得爹娘早早的就离开了……我换做是他们也早早离开你了……省的被拖累……”慈茵轻蔑的笑了笑，猛地转过身子，一道光辉从她双肩绽放，渐渐化作一对洁白的羽翼。

    “jiejie……”慈姿用手攥着裙角，身子不停的颤抖，眼泪哗哗的从脸上流了下来。“jiejie真的不要我了，没有人肯要我了。”

    慈茵嗖的一声窜到了空中，头也不回的向林子深处飞去，映着那些星光，几颗晶莹透亮的眼泪从天空中一路落下，在风中被吹成碎片，散落在碧绿色的草丛中。

    慈姿的纱衣轻轻的随风飞扬，霜白色的长发染上了碧绿的光。未详就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她始终低着头，紧紧的闭着眼睛。她知道jiejie已经走了，但还是不敢睁开眼睛，她在心底一遍遍的告诉自己，jiejie还站在那里，就在离自己五六步远的地方。泪水从眼皮的缝隙中溢出，越来越多。风吹在泪水上，有些凉凉的感觉。她突然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向jiejie刚才站的地方，那里已经空无一物。

    “终于还是走了。”

    “失去的一切，总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变成别的东西再回到你身边，生活中没有真正的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