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慕辞这人，许鸿自认识他便看出来是位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永远带着温润谦和的微笑，对谁都是进退有礼谦恭柔顺，仿佛清流世族的清贵公子。 可如英如玉的君子，才偏偏最让人看不透彻。慕辞对谁都挂着三分亲切的微笑和语调，白瓷般的脸上神情平静，永远不急不缓，举重若轻。可他微笑时眼底隐含的疏离，稍微敏感的人便能轻易觉察。 许鸿只知一人例外，敬王府的九郡主李玖。慕辞面对李玖时，笑意仿佛不是从眼底透出的，而是心里，所以轻易融化了眼里隐藏的寒冰，潋滟着秋水月光的眼睛里光华明灭，比李玖肖似敬王妃的眼睛还要迷人。 敬王府的郡主，才会让一贯镇定冷静的慕辞失态，急躁地来去匆匆倏忽飘远，顾不得凌乱的长发飘飞的袍角。许鸿还记得很久前敬王府的郡主出事，慕辞不顾一切顶着暴雨寻了一夜，把监门卫的任务弃之不顾，留下自己善后，将九郡主送回皇城。 那份深情如许，不知几个男子能有！ 但凡慕辞有何异常，或者心情转变，许鸿回想一下敬王府的动静就能想出原因。如今慕辞骤然习箭，甚至苦力练习，若说和敬王府那边没有一点儿干系，许鸿是如何都不会信的。 细想一下，许鸿忽然意味不明地笑起来。 “上将军，过几日便要卸孝了吧？” 慕府老太爷去世，慕辞着了三年的大孝，该到了卸孝的时候了。许鸿看着慕辞略带尴尬的神色，便知又是自己想对了，忍不住要调笑一番。 “上将军该不会是怕日后娶妻，夫纲不振吧？这才急着习箭，留着以后与九郡主说道说道！” 听了此话，慕辞脸上红红绿绿煞是好看，见到了书房忙不迭地把人拉进去，不愿让旁人听到这番言论。倒不是怕丢人，只是不想他们提及李玖有所唐突。 “凤羽呀，你有功夫琢磨这个，不如想想怎么帮永宁把那信鸽捉来，我观那信鸽珍贵，丢了怕是不好交代。” “信鸽有永宁去寻，哪里还用得着我费心。倒是上将军，说话支支吾吾地不知有何隐情，近日也不见你在屯营露面，莫不是醉倒在温柔乡了？” 许鸿不甘示弱，继续追问，脸上的笑容扩散了满面，狭长凤眼直盯着慕辞躲躲闪闪的目光。 “这春日，来得真好呢！” 娄安就差哭嚎着抱着训鸽直长的大腿求饶，他实在不愿去那东宫找什么信鸽。不为什么，就是因为东宫有该死的成琳在。 若论起成琳和娄安的关系，那就要从头说起了。娄安的祖母与成琳的外祖母乃是闺中好友，又认了成琳的母亲做干女儿，论起辈来娄安要喊他一声“大哥”。 可成琳与娄安，恰似天生猫和耗子一般的关系。自小在武学里就是，娄安刚入武学时成琳已经是里面的佼佼者，想着以后有大哥罩着自己在勋贵遍地的武学也能横行霸道了。不想入学第一天，成琳就因为他与旁人争执将他猛揍一顿，此后更是一天三顿饭四顿揍地打。 成琳大了娄安八岁，看着稳重实则是个没什么脑子的莽汉。只是如今人家是东宫昭武卫的将军，娄安只混了一个监门卫中郎将的名头，提起来就觉得难堪啊。 故娄安撒泼打滚也不愿去，最后还是向来老实的林总看不过眼，拉着娄安陪他去东宫走一趟。 “林小伯爷，林爷，我就知道您最好了，以后喝酒绝对喊着您……” 林总被娄安一句句的“林小伯爷，林爷”烦的不行，差点儿甩袖子丢下他不管，最后又被他缠着说了一顿好话，两人才安安稳稳地走去东宫。 监门卫屯营离东宫确实很近，只隔了两道宫道就是东宫，近到监门卫年老的兵将还记得太子瑛刚册封那会，整日迈着小短腿屁颠屁颠到屯营与他们玩耍的模样。想起那小萝卜头的模样，真是可爱得紧啊！ 只是绕到东宫的正门需要走上几步，但也称不上远。两人走了半刻钟的路，就到了东宫的侧门处。 昭武卫与监门卫的关系也还不错，林总一看守门的校尉是认识的，以前还在一起喝过酒的人呢，急忙上去打招呼，要他帮忙在不惊动成琳的情况下找信鸽。 那校尉也是热心的，招呼两人坐下喝茶，便去东宫里面询问是否有人看到信鸽。三卫一营的信鸽，鸽子腿上都有不同的标记，监门卫的是一圈银环，上面刻着云纹。 这一问，还真问出来了。负责东宫书房的昭武卫来报，还真遇着了一只灰毛鸽子停在东宫的大杨树上，有没有银环不确定，看着像只信鸽倒是真的。 娄安一听，拉着林总就进了东宫逮鸽子。林总本想着这样直接进来不合体统，最好先去给太子请安，谁知娄安压根不理，他也只好随他去了。 娄安一看那停在杨树上的鸽子，立刻确定是监门卫的信鸽。他平常无事就经常去看训鸽直长养的两只海东青，对屯营的信鸽也很熟悉，一眼就能认出是自家的。 不得不说这信鸽还是听话的，纵然被吓坏了也只是飞到了安全的地方而没有乱跑，若是跑到信和殿那边只怕要被暗中隐藏的鸮卫一暗器打死。 娄安拿出直长给的鸽哨，努力想着直长召集鸽子时的调子，轻轻吹了几下，发出尖利的哨声。一旁的林总错愕地看来，娄安心里恼怒。 “看什么，不就是吹个哨子，老子又不是乐坊出来的，还能给你吹出来个花不成！” 林总真笑了，低头不敢让娄安看到。他常见娄安去喝花酒听曲子，以为他颇通音律，居然是个一窍不通的棒槌，还整日在乐坊舞馆作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这大尾巴狼装得可比那许鸿强多了。 “你还笑！是说你会吹，林总你再笑这兄弟就没得做了，不就是个鸽哨么，我吹得不好照样把那蠢鸽子召过来，你看着！” 林总赶忙咳嗽几声，压下憋不住的笑意，点头后退几步示意他请，自己一边看着就好。一旁跟来的校尉见了娄安面红耳赤的模样，笑得直打跌跑到一边捂着肚子大笑。 娄安放出了豪言壮语，盯着那只在树梢上蹦哒的蠢鸽子，一边咒骂一边挽起袖子。不就是吹个哨子么，他见直长吹得也没有那般困难，怎么可能他就不行了呢。深深吸气，娄安咬紧嘴里的鸽哨，紧盯着鸽子吹起。 “唳————” 无法形容的刺耳声音如魔音穿脑，连娄安也想捂着耳朵，就别提旁观的其他人。娄安失望地吐出嘴里的鸽哨，再去看那鸽子，才发现信鸽也被吓得飞去了书房的屋脊上。 “该死的鸽子，你也嫌弃爷是吧？看爷今天怎么把你抓回来……” 被一只信鸽嫌弃，娄安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当场就要捋袖子上屋顶自己动手去抓，他就不信还拿这一只鸽子没办法了。岂不坏了他一世美名。林总怎么敢让他在东宫爬屋顶，还是太子书房的屋顶，这被发现了可不是他们道个歉的事，直接就要被送去大理寺了。 娄安冲动起来，根本不听劝，绕是林总好言好语地劝了良久，他还是一副死犟的模样，不把那让他丢尽颜面的鸽子捉来决不罢休。 “林总，你放开，我今天绝对要把这鸽子捉来烤着吃，不，炖汤喝，我看它怎么嚣张……” 林总心想人家一只信鸽本来就不嚣张，射柳受了惊吓这才飞来这边，你吹得鸽哨不对它不理，这也成鸽子的错了。手下紧紧地揽着娄安的腰，生怕一放松这小子就蹿上屋顶。 两人正在僵持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嘹亮的哨响，带着急促特殊的节拍，又有些吸引人。屋脊上的鸽子忽然动了，在屋脊上蹦哒几下陡然飞了起来。 娄安忘了挣扎，看着那鸽子朝自己飞来，以为是认出了监门卫的服侍或者终于不再闹腾，伸手准备接下鸽子。娄安的手都伸了出来，那鸽子展开双翅，径直掠过娄安林总的头顶飞往他们身后。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娄安脸上的表情几乎寸寸龟裂，而后“咔哒咔哒”地转头去看身后，看那只信鸽究竟被什么东西吸引去了。 “……” 身后的人一身绯红军袍，袖口袍角绣着彪纹，腰间挂着一把刀鞘绯红的长剑，一张脸冷面寒霜，鸽哨在他嘴里半露，信鸽在他手里“咕咕”叫着。 “……澹台明镜！” 娄安几乎是从牙齿间磨出来的四个字，恨得不能自己。怎么哪里都能遇上这个该死的棺材脸，遇到他一准没好事。 两人目光在半空相撞，对视时激烈得仿佛要冒出火花。一边的林总莫名缩了缩脖子，不敢随便言语。 澹台明镜身边跟着的打扮妖冶艳丽的人勾起魅惑的笑，看得林总心头一跳，正打算出言提醒娄安却被对面的人抢了先。 “娄将军与澹台将军果然情深，竟连我都忽略了，眼里只容得下澹台将军一人！呵呵……” 穿一身五彩锦衣的男子眉眼冶艳无双，碧透的瞳色仿佛水洗，带着几分与波斯猫妖相同的妖异，声线压得极低发出的笑声带着水渠里的阴冷彻骨，让人听后裸露在外的皮肤禁不住泛起细小的疙瘩。 娄安这才看到澹台明镜身边的男人，转眼立刻被他吸去目光。男人五官并不出众，形销骨立的模样仿佛大病初愈，只一双碧瞳，盯得娄安难以自抑地咽起口水。 “勾陈大人，您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