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再见刘辩
憬集在同凤清到东郡的路途上，在一个小镇上遇见了她意想不到的人。她没有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会遇见这个人。平平常常百姓装扮的男子从粮油店中走出来，粗衣布履笼着他瘦削却有精神的身体。现实的生活终究是磨平了他身上的那些华贵姿态，却怎么也改不了一个人的气度风华。 即便他远离宫闱已是一年有余。即便他是曾经董卓弃若敝屣的废帝。 凤清一到客栈就睡得死沉，也不知道一个神仙怎么会困成这样。刘辩没有看见憬集，憬集跟着他亦步亦趋地往前走，一直走到了小镇北边。一条小河隔开了喧闹的街市和刘辩的居处。临河而建的屋舍能看出来年代久远，瓦片上还覆着薄薄的一层青苔。三人合抱的槐树立在刘辩屋舍前，繁密的枝叶伸展盖着了屋顶，夏天时候，他们夫妇二人坐在槐树下，一定凉爽极了。 憬集立在横亘小河的拱桥上，看着刘辩一路回去与左邻右舍简单寒暄。他们看见了跟着刘辩过来的憬集，一位阿婆遥遥唤她：“姑娘跟着阿树作甚？” 婆婆莫非把她当成跟踪狂了不成？憬集大窘。 刘辩转过身子看向憬集，憬集勾勾嘴角，竟察觉到一种物是人非的味道。刘辩再不是森森皇宫中懦弱孤独的刘辩，而她，也恐怕不再是初来乍到的那个她了。她也应当是变了的吧。 刘辩对阿婆解释憬集是他朋友。阿婆絮叨他：“你可别学别人在外面招惹漂亮女人哟。”憬集正巧走到刘辩身前，听阿婆这样念叨他，憬集笑：“阿婆，我与他们夫妇是旧相识。” 旁人将刘辩唤作阿树，唐姬想必也唤了名字。刘辩现在似乎心境不错，过得也好，隐姓埋名对于他们两人来说，也算是最好了结局了吧。 憬集与唐姬独处，刘辩外出再买些酒菜。唐姬的面容依旧美艳，离了宫闱，这份美艳又添了三分平和。 憬集笑道：“我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们，见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过得也不错，我真替你们高兴。” 唐姬却浮现了一抹苦笑，怔怔地望着身前的茶盏片刻，才轻声对憬集说：“也算是吧。只是······” “只是什么？”憬集见唐姬欲言又止，下意识地问道。问过之后又觉得自己问得失礼。 “我觉得他变了。从洛阳离开的时候，我感觉他，对我似乎没有······感情。”憬集抿了口茶水，她方才也有这种感觉，刘辩同唐姬相处，有礼有节，即便夫妻之间相敬如宾，这种程度也是让人感到有些过分了。 “有时候我想，他是否将曾经对我的感情加诸到了别的女人身上。可是，我知道并没有其他女人存在。”唐姬苦笑一声，“离开洛阳，他好像把所有的感情都留在了那里。” 唐姬虽然话语含蓄，但是憬集知道她什么意思。她觉得刘辩对她没有爱情了。憬集心想，该不是刘辩身上没有爱情这东西吧？ 她正想着，唐姬理了理衣袖掩住落寞，笑道：“不说我们了。说说你吧。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你死了。我们还为此自责了许久呢。” “恐怕不只你一人这样认为。我毕竟与你们不同，生生死死都像云烟。”憬集手指摩挲杯沿，声音轻轻的低低的：“不过只是大梦一场。” “听说你死前要见郭奉孝，可曾见到？”说罢又歉意地笑笑，“是我多话了，如今你好好的，想见的人应当也是见到了。” 憬集手指一抖：“你怎么知道，我那时想见·······” “洛阳城中到处都是皇榜。我们出城时候恰巧遇见了，阿树便告知他想见他的人是你。”唐姬说，“那时貂蝉与吕大人和他同行。”、 如今想起来，那时候憬集所闻见的茱萸香气并非只是梦。而是真真切切的，郭嘉的确来到过他的身边。凌钰将她从皇宫中接出来便到了长安，郭嘉没有机会见到她。那么，郭嘉唯一能见她的地点，就是皇宫。 郭嘉竟去了皇宫中见她。他如何能进那丛丛的宫墙？他又为什么要冒险去皇宫中见她一面？为什么后来再相见的时候，他对此只字未提？ 郭嘉。郭嘉。憬集心头情绪涌动难以自抑。他从来不开口问她什么，她猜测过他知道她那些不足为外人知的秘密，他从未问过她，甚至连旁敲侧击的试探都没有。仍旧待她以宽容，以爱。他那样机敏的人怎会不知道她的心思，她不愿意让他知道这些。她自己不愿意将迟早要分离明晃晃地摊开在两人面前。 过往一点一滴都涌上心头。她遇见危险，奋不顾身的人是郭嘉；她遭受非议的时候在她身边的也是郭嘉。他什么都没有问过她，是因为他明白她的心思，明白她不能讲，不可讲的苦衷。她明白什么呢，她对郭嘉的不问，不是明白，不是理解，不是懂得；是不敢问，是懦弱，是逃避。 是自私。是她要将他们分离的原因怪责到郭嘉身上。是因为郭嘉欺骗了她，是郭嘉在伤害她。憬集就这样把自己摆在了受害者的位置，以免除自己终究会伤害郭嘉的自责与内疚，妄图这样就求一个心安理得。 甚至，她对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这似乎，不是第一次了，不是第一次这样对郭嘉。 憬集站起来又跌坐下去。 她脚软了。 她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但是看唐姬担忧的神色，感觉自己脸上的神情一定很不好。唐姬告知她的这件事情，似乎也不应该这样牵动她的情绪。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她就不能控制这种悲伤和自责的情绪呢？ 轮回啊。 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叹道。憬集头隐隐作痛。她手指压着桌脚，指甲压得发白。她挣扎地要站起来，腿却软得很，头疼得厉害了。双膝一软就倒下去。 她恍恍惚惚看见红衣的女子背对着她说：“既然你遇见了更爱的人，那我理应离开。只愿你我生生世世不复相见。”而红衣女子对面的男子轮廓渐渐清晰，那分明就是郭嘉的脸。郭嘉嘴唇颤抖，正欲说话，而红衣女子倏然已经不见踪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