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离别
三年前,她在那个小镇玩得忘乎所以。她从没想过她的自由,是建立在那些无辜人的痛苦上。 那天花灯节,她满心欢喜的偷偷买了套女装,就准备着在晚上放河灯的时候,突然出现在病已的面前。她相信以病已兄的聪明肯定都不用她开口就能明白的。 虽然她一直都瞒着病已兄她的真实身份,但她也公平的没问过他的家世。所以她也只知道他叫病已,连姓氏都不知道。 她想,这样的话,跟病已兄坦白她是大司马霍光女儿的身份,他应该不会太生气吧····· 那时候的她多天真啊,觉得自己隐瞒了别人,也就不在意别人是否隐瞒她。天天听着他的乳母喊他次卿,却从没想过他竟是汉武帝的曾孙子———刘病已,字号次卿。毕竟病已这样的名字在民间是很常见的。 她满心以为病已是个平民,所以她甚至苦恼着若是病已畏惧她爹的权势不与她做朋友了该怎么办? 没想到最后她竟是完全没有苦恼的必要,因为她爹是个总喜欢出其不意的人。 花灯节那天临近傍晚的时候,成君跟病已准备去放河灯祈愿。走了一半路的时候,成君故意找借口返回去。刘病已虽奇怪一直嚷嚷着要放河灯的人临时出幺蛾子是为什么,但也听话的先去河边等着。 这边霍成君迅速返回去,躲过大娘偷偷地换好女装后,又急忙忙赶去河边。 天色将晚,街道两边挂满了精美的灯笼,此时都已被点亮,美得梦幻。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到处都充斥着嬉笑怒骂~这个时间正是人们猜灯谜,看表演,会友的好时候。 但成君无心注意这些,她得专心赶路。所以她也就没发现跟在身后的几个黑影······ 终于赶到了人潮拥挤的河边,人那么多,可她还是老远就看见了那个立在河边的少年,青衣广袖依旧将他衬得俊秀非常······ 虽然天色完全暗了,虽然整个河边上方都悬挂着灯笼。但成君眼里只看得见悬挂在他上方的灯笼照亮了他一人····· 成君怀着忐忑的心,慢慢地在黑暗中走向刘病已。这一路她都在给自己打气,她需要很多勇气来跟他说那些想说的话。 越来越近,成君穿过他们之间的人流,还差一点她就能走到灯笼的光亮下了。还差一点他就能看见她了······ 可就是还差那么一点,就那么一点,她就被人捂着嘴拖离了那里。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离他越来越远,他就站在那里,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 她心里充满惊恐,拼命的挣扎,拼命的想发出声音,但都没什么作用,她太小了,黑暗中没人注意到她······ 她忘了父亲是个运筹帷幄惯了的人。 书信虽然先一步到了县令的手里,但他显然不放心她能乖乖回去,所以随后又派了人,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到小镇。并命令那些人看见她后便将其立即带回,刻不容缓······ 所以她都来不及道别,就回到了霍家,她此生都想逃离的地方。 转眼三年时间飞逝,霍成君被她母亲**成了举止得体的大家闺秀,甚至成了京城里不少夫人教女儿时的模本。 同是白启的徒弟,跟师兄青玄也算是从小认识,知根知底。 有时候看着现在成君的这幅沉静模样,青玄时常会嘴贱的问她是不是吃错了药? 吃错药么?成君并不觉得她这样有什么不对,她只是懂事了许多而已。以前不明白的事,这三年来明白了不少······ 不过她是从什么时候起,这般规矩了呢? 这三年来她从来都没有再偷偷出过府门了,一是母亲安排了不少人盯着她,二是因为她自己不想。 还记得三年前她刚回霍府,见到母亲震怒的脸,虽然害怕,但她以为母亲毕竟是个心慈的人,断不会过于惩罚她,结果她低估了母亲的怒火,也高估了自己的分量。 所以当她看到被打得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玩伴时,她就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月儿是陪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府里总管的小女儿。说是丫鬟,但是情同姐妹,感情比她那些亲姐妹还亲厚。府里的下人对她总是尊卑有别的模样,只有月儿,是她的朋友、知己。 那天她的母亲霍氏,把所有的下人都召集在后院空地,然后命人把一个被打得不成人形的女孩拖出来,像扔破麻袋一样的扔在地上。 霍氏指着地上那孩子说:“这贱婢竟敢唆使小姐离家出走!你们都给我记着,若是以后谁还敢做不该做的事,她,就是下场!”说完看了眼僵住的霍成君,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很快院里散得只剩下两个人。 一人泪流满面地站着,手抖得不成样子,她都不敢下手去确认那人的死活。一人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毫无生气。 霍成君从来没有这样地悔恨过,这一切都是她的任性造成的。月儿这样的伤势,她都不用诊便知已然无救。她蹲下轻轻地把月儿抱在怀里,把她脸上粘着血污的头发拨开,月儿那憔悴苍白的模样便深深地刺进了她的眼里。犹记得离家之时,月儿扬着秀丽小脸,泪眼朦胧地让她早日回来。如今花一样的容颜已经枯萎……
她眼泪止不住地流,不停地说着对不起。怀里的人终于虚弱地睁开了眼,眼神依旧清澈,看着她张嘴无声地说:回来就好,我不怪你。说完就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她抱着月儿哭得撕心裂肺。这霍府哪里还算是个家啊。父亲公务繁忙,鲜少有时间陪她。除了父亲,就数月儿与她最为亲近。 她吃饭,睡觉,玩耍…都没有亲人的陪伴。她生病几天几夜高烧不退,母亲也就只是来看看,兄弟姐妹也就只会派人来问候,只有月儿,只有月儿日夜守在床边。……如今,却是连她最亲近的存在都没了…… 那次是她冲母亲第一次哭闹,声嘶力竭地问她为什么不直接惩罚她!那比杀了她还难受啊。 霍氏端着茶盏一派悠然地品着。看着被丫鬟控制住的她,犹如看着蝼蚁一样。似笑非笑地说:“因为,你是我的女儿啊。” 她从来没有从心底那么抵触过母亲。因为带大她的嬷嬷说过,母亲小时候对她是很疼爱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变了。所以即使母亲对她不亲近,她也觉得毕竟是母女,血浓于水……但是那天她特别恨自己的母亲是霍氏。 她为自己的任性自责,为母亲的冷血心寒,她好像一夕之间懂了之前十二年都不懂的东西······ 在她为月儿的死绝食三天后,父亲还是没有出现。霍氏倒是又出现在她的塌前,她对躺在床上,饿得有气无力的成君说:“你若死了,这里伺候你的人,全部都会给你陪葬。” 是的,这就是她的软肋。月儿因她而死,她不会再让其他人也受牵连。 后来,在她乖乖吃饭后。她的父亲终于出现了,却只是对她说:“之前可能对你太过纵容,才导致你如此顽劣。过几年就要及笄了,该好好学学规矩,今后就由你母亲亲自教导你。”说完看着成君叹了一声便走了… 从那以后,母亲就把她身边所有的下人全换了。管家被辞了,连扫院子的粗使丫头都换了。新来的人估计是被霍氏训过话的,都对她疏远恭敬。 这样的母亲虽从不短她吃穿,却也从没让她感觉到过一丝温暖······ 十二岁的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冷漠,什么是孤立无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