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夜色幽暗。 男孩静静地躺在小屋里的床上，似乎睡熟了，但紧皱的眉头，却似在噩梦中挣扎。 自从那晚男孩躲在人群中无声无息地处决了那个男人之后，每个夜晚他都做同样的噩梦。紧捂心脏在地上抽搐的男人突然睁开血色的眼睛，痛苦的张着嘴似乎想要大声的呼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那双眼睛有恐惧，有绝望，有迷茫，更多的却是对生的渴望。 每当合上眼，男孩就会看到那张脸，他难逃内心的责备。 但打一开始，他就是为正义而走下去的，那么就不该迟疑不是吗？可是为什么，当他再次按下那个“确认提交”键时，依旧会颤抖个不停？ 砰！ 那声震耳欲聋的枪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男孩打了个寒颤，身体蜷缩得更紧，却依旧无法从噩梦中醒来。 围观的人群刷地一下向四面八方散开，但很快地，一个个人头又聚拢在一起，他们或是捂着半张开的嘴巴，或是用手遮住双眼却从裂开的指缝中偷瞄，每个人都形态各异，但那一双双眼中，却闪烁着同样的惊讶与兴奋。 人性本恶。 一个死人，足以令被生活的重担压得麻木的人们兴奋起来，虽然极力掩饰，但他仍从他们脸上看出了一丝满足感，那是他们披着的人皮下隐藏的兽心。 这些表情似曾相识，就像是八年前将男孩围起来的那群人，他们的脸完美地重合在一起。 男孩笑了。 她突然感到一阵愉悦的复仇感，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兴奋、热血、颤栗，其中还夹杂着几分对未知的莫名恐惧感…… 突然，男孩回过头左顾右盼，发现人群中有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是她……十三年来的离别使得她在男孩心中的样子模糊了不少，但那种感觉却愈来愈烈，就像是一个烙印，哪怕用尽一生的时间也难以磨灭。 她站在人群中，向男孩微笑着点了点头，像是肯定，又像是鼓励，最后消失不见。 男孩心中大定，之前的噩梦一瞬间烟消云散，他费力地翻了个身，手摸到枕头底下的那把匕首，感觉到刀柄生硬、冰冷的质感，他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 终于，男孩沉沉睡去。 2013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有关“审判者Thanatos”一案的专案小组正式成立，命名为“一二一三专案组”。 随着专案组的成立，潘笑等人开始了秘密的侦查，而首要调查的几个问题就是： 一、Thanatos是怎样杀死两名被害者的？ 二、为何在这种毫无证据的完美犯案后，还要留下名字？除了挑战警方，Thanatos还有其他目的吗？ 三、Thanatos所杀之人都是犯有罪行之人，那么，他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年轻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出租屋里，他将勒得自己难受的领带取下，除去身上工作服，然后猛地倒在了床上。 休息片刻之后，年轻人坐起身子，走进卫生间。取下黑色边框的眼镜，年轻人用手捧起哗哗直流的自来水，然后将脸埋进了水里。冰冷的质感刺入他的脸颊，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有些迷茫。 筹谋多年的计划，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成功？ 白色的电脑屏幕印在镜片上，反射出一片蓝天和绿草地，那是Windows的桌面。年轻人滑动鼠标，开始随意浏览起一些新闻和贴吧。电脑屏幕的右下角，一个熟悉的头像闪动着，他将其点开： Thanatos 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我不会怎么上线了，你们好好保重。 年轻人想要回复，却发现对方的头像呈灰白色，于是索性不再说话，默默地将其关闭了。 鼠标点进了S市的贴吧，里面有许多乱七八糟的帖子，爆照、表白、求助、求交往，琳琅满目。年轻人嗤笑了一声，暗道这社会越来越乱了。 就在想要关闭网页的时候，他的眼角扫到了一张帖子。 “Thanatos的审判，将你认为该死人的名字留下，我会帮你执行”。 年轻人的眼睛倏地一下瞪大了，他迅速点进帖子，观看起里面的内容： Thanatos的审判，将你认为该死人的名字留下，我会帮你执行 楼主：Thanatos 只要是在你心中犯下了罪行的人，请将他的名字、罪行以及你想他得到的惩罚写下，我会筛选出一些合理的，帮你执行。 很明显，这是一张新发的帖子，目前还没有任何人在上面留言，关注度也为零。年轻人呼出一口气，刚才惊讶的表情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 这帖子很快就会火的，而且会轰动全市……年轻人暗自想道。 苏皓点开帖子，一一浏览着下面的回复。回复很少，只有十几条，大多数都是一些无聊的消息。例如“楼主，别吹牛了，回家喝奶去吧”、“楼主该死，罪行：骗人”、“真的假的？”、“你怎么杀人？”、“干掉总统！”之类的，总之，没有一个人相信。 苏皓轻笑一声，关掉了网页。 他在等，等一个适当的时机，虽然现在还没人说出想要报复的对象，但他坚信，之后求着他去审判的人，会多如牛毛。 QQ的好友列表里，Hecate的头像静静地躺在那里，苏皓将其打开，窗口中，还残留着上一次的聊天记录： Hecate 审判了两个人后，滋味如何？ Thanatos 呵呵，我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Hecate 你在恐惧？哼，收起你那些无谓的情绪吧，因为我相信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将其视为一种神的指引。 Thanatos 都走到这里了，我的心情已经不重要了吧？我现在只想知道下一个目标。 Hecate 很好。不过我已经为你提供过两名被审判者，接下来的，需要你自己去寻找。 Hecate 但，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这场游戏都必须要进行下去。如果你不好运被捕了，我只能坐在电视机前观看警方对你的审判了。 Thanatos 放心，我不会被抓，因为我还没完成我的复仇。 Thanatos 关于我的复仇……我想问，到底什么时候我才能审判那个女人？ Hecate 适当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嘀嘀嘀、嘀嘀嘀—— 桌上的电话响了，看清来电者之后，苏皓的神色变得难以捉摸，但他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阿皓，老爸现在在楼下，你可以下来吗？”电话里，响起苏有天低沉的声音，听起来他的情绪不太好。 “不。”苏皓斩钉截铁地说，然后准备掐断电话。 “等等！”许是熟悉苏皓的脾性，在他要挂断电话的那一瞬间，苏有天用几近哀求的语气说，“老爸有话要跟你说，你就下来吧，好吗？” 电话那头的语气让苏皓心中一颤，但他还是硬生生地说道：“有话就在这里说。” “三言两语是说不清楚的，你先下来吧，老爸求你……” 苏有天的嗓音突然变得沙哑，好像一棵下一秒就要枯萎的大树，苏皓沉默片刻，挂断了电话。 小区单元的门口，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在原地站着，他不时抬头看着五楼的一家住户，脸上写满了焦急和不安。 苏有天在单元门口站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打电话给苏皓。但现在儿子挂断了他的电话，那还该不该站在这里无期地等下去呢？最糟糕的是他不能上楼，因为怕与老人碰面后会刺激到对方，所以只能傻傻地站在楼下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刺骨的寒风令等待的每一刻都变成了煎熬，苏有天将手插进了衣包。一瞬间，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儿子的心情。 世间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等待。而更痛苦的，不是你无法知晓最终的结果，而是你打一开始就清楚地知道，你所期盼的事，不可能实现。 苏有天所期盼的，至少现在看来不可能。 楼道里的感应灯突然亮了起来，暗黄色的灯光在黑夜里显得格格不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苏皓的身影出现在楼道口。 “阿皓，你来了……”苏有天有些惊讶，他看着儿子，尴尬地笑了起来。 “你想说什么，说吧。”苏皓面无表情地说道，他戴着一顶帽子，两手插在衣袋里，耳朵上还挂着一副耳机。 苏有天一愣，但随之，他的眼中充满愧疚，同时半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来。他的鬓角已经有几丝苍白，额头和眼角的皱纹更是显露出他的疲惫，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那声音苦涩不堪：“我的儿子，这些年来……苦了你了……” 苏皓一言不发，秋水般深沉的眼中，却有一丝涟漪溅起。 “你妈去世后，我一直无颜面对你，所以这些年来都在逃避……现在想想，其实罪魁祸首是我啊！”苏有天嘶哑着嗓子，眼角泛起了泪花。 而这段声泪俱下的话语却没能打动对方，苏皓仍是沉着脸，看不出半点情绪。 苏有天抹了抹眼角的液体，继续说：“你周阿……周瑶她虽然有错，但那只是一场意外她也不想的……原谅我、原谅她，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好吗？” “原谅？机会？”苏皓突然尖起嗓子，宛若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你们在偷情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给妈一个机会？妈被车撞之前，上帝有没有给她一个活下来的机会？！别再和我说什么原谅，做梦！” 苏有天两腿一软，差点儿跌倒在地，他脸色苍白，却无言以对。 “而且现在对于她来说，我原不原谅她都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她很快就会尝到那种滋味……”激动之后，苏皓收起了身上的尖刺，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半句话时，已经几乎不可闻。 但苏有天还是听清楚了，他一惊，猛地抓住儿子的手，问：“什、什么意思？” “你不必知道。” 苏皓一把甩开了对方的手，转身快步消失在楼道里。 是的，你不必知道，因为很快……那个女人就会变成一条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