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章 悲歌唱罢龟虽寿 别赋声中人竟寥2
张愁离河图的头还有十几丈。 若这十几丈是在地面,对于张愁如今的身手来说,只是提气一个纵跃的距离。 然而,此刻飘忽在阡风之中,虚浮于绝谷之上,根本无处借力,即便你有万般能耐,也是难于登天。 其实,登天的路径早已搭好。 那群悍不畏死的天族祭司,用上百人的血rou之躯搭了一段天梯,在阡风的升举中,缓缓向河图依然高耸的头颅靠拢。 这段天梯的作用,就是为了让张愁脚下能够有借力的基点, 但是,张愁虽然已经在人梯的尾部,却没敢轻易踩踏上去。 他知道,每一次足底借力,就会有一名祭司在被踩离队伍,其结局必然是坠落虚空,万劫不复。 如果张愁现在的心性,还是十几天前初到拾遗谷口那个‘事不过三’,这反而不会是问题——那时的他,可以将活人当作石头,投崖问路。 之所以能够事不过三,就在于他不择手段。 但现在的张愁,却突然在面对为人与成事的抉择时,变得犹豫不决。 难道是河图洗脉不仅洗去了他身躯的污垢,也涤荡了他神魂的瑕疵? 正当张愁徘徊不前,天梯的顶部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那是年长的祭司在喊话:“这位侠士,乾卦爻位已至上九,亢龙乘云已然有悔,请速做决断。” 亢龙有悔——这句话将张愁从犹豫中惊醒过来。 周易·乾》中有云:“上九,亢龙有悔。”这道上百人的天梯已经在阡风中拔高至极点,再无更高的位置可占。孤高在上,犹如一条乘云升高的龙,它升到了最高亢、最极端的地方,下一刻便是物极必反,颓而崩下的结果。 张愁一咬牙,双足在天梯末尾的一名祭司肩上一点,说声:“对不住!”整个人往上跃起近一丈,而那个被他借力的祭司,则变成秤砣般,直直地往谷底坠去。 这个祭司很年轻,恐怕还未成家。他年轻的面庞上浮现出决绝的神色和喜乐的满足。 张愁霎时回头一望,恍惚间居然将这个祭司与此前钟慧眸被自己踹入谷底时的面孔,重叠在一起。 然而,局势不容他去追思及感怀,张愁的双足落在另一个祭司的头顶。这是一个壮硕的中年人,他见到张愁落下,突然双掌外翻,高举过头,使出一招武术里再寻常不过的“霸王举鼎”,一声闷喝,以浑身功力推举在张愁的足底。 张愁借着这一推一举,跃起足足三丈高,远远超出之前的一次。那个中年人也因此以更快的速度坠落深渊,他在空中用天族祭司最为恭敬的姿势仰天行了一个礼,然后头朝下消失在云海之中。 张愁心中某个部位深深刺痛了一下,这是多年曾有过的事情。 又是几次起落,数名祭司纷纷坠谷,张愁越飞越高。 那些坠落的人当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并非每一个都那么勇敢和决然,他们有些人的眼中,张愁依旧看到了对生之眷恋。 终于,胸中五味杂陈的张愁来到了天梯的顶端,那个领头的年长者早已等候多时。他满头花白的须发随风飞扬,瘦削的身材显得如此单薄,但一身英伟勇毅的气魄,却怎也掩盖不住。 “长风破浪,直挂云帆!”他话音一落,身周的气流急速鼓荡起来,形成一股虽然细小却力道雄浑的劲风,以他所处位置为原点,直往苍天高处吹去。 这是他毕生功力之所汇聚,凭借外放体内所蓄精气,引动自然之风,却只能坚持片刻。 张愁口中道声:“有劳!”却只是四肢舒展,袍袖迎风,状若蝙蝠,轻轻受了这股劲道,陡然爬升了数丈之高。 即便如此,张愁距离河图的的头顶,都还有好几丈。 此刻,阡风已尽,天梯已无,张愁仿佛茫茫苍穹中的一叶孤鸢,孤单无助。 天族长者正觉功亏一篑,张愁却倏然消失在半空,下一刻,他已又远在几丈之外,稳稳地落在了河图的头顶。 “蝠行神技……”天族的长者哈哈一笑,心愿已了,身上毕生功力也随最后那一道劲风枯竭无踪,与剩余的几十名祭司,此时都已经在阡风之外,悉数坠落深渊。 他仰天望向张愁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影,心中微叹一声,慢慢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耳畔呼啸而过的风,等待着坠亡的剧痛。
但这种rou身与巉岩的碰撞并未如期而至,下一刻,他感觉自己被一片柔软的毯子稳稳托住,用手触碰之间全是……羽毛? 长者睁开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情景。 宛若从天而降的各类鸟雀,成群而来,结成无边无际的巨毯,将坠落的祭司们接住。 它们仿佛传说中力搏沧海的精卫鸟,集各自渺小之力而成巨船,载着祭司们在浩淼云海中穿行。 瞬息之间,万千羽翼搏动之下,祭司们被平安送回了崖岸之上。 虽然祭司们原本做好了舍生成仁的准备,但绝境逢生,有谁能不喜极而泣。 天族长者看了看身后劫后余生、兀自激动的祭司们,又望向绷神情肃然静坐不动的阴之葭。 他做了一个决定。 长者缓缓走到阴之葭的面前,用最恭敬的祭司之礼向阴之葭跪拜。 众位祭司,包括墨岚在侧,都被他这一礼惊呆了。 这是只有大族长冬阳玉才能享有的至高之礼。 “悖冬之堂,今日有主。”长者说道,“拾遗天族从此不存,所余众人,唯主人之命是从。” 此言一出,众祭司,纷纷拜倒在地,高呼道:“唯主人之命。” 阴之葭瞪着眼眸,虚弱地说:“立冬之候,雉入大水为蜃。赐汝之名,曰蜃化。” 天族长者闻言再拜,几乎涕泣而下,仿佛受了极大的恩典。 祭司们此刻眼中的阴之葭,七分圣贤,三分古雅。 然而,阴之葭接下来的一番话,则奠定了悖冬一堂未来多年有别于悔春、惴夏、怡秋的独特门风。 这种独特的门风,甚至浸润在王朝更迭的历史传承中,隐隐改变着天地人寰。 “我以后要做的事儿,俗语叫普渡众生。此事太累,但冥冥天意,无从拒绝。不过,我如今人生几乎尽废,需要诸位照顾。请诸位想法子让我吃喝玩乐过得舒服些,如此我才觉得做好人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