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章 鸟瞰浮生怒白眼 鬼呼浊气起乌濛2
“究竟是谁盗走了枯藤的毒腺?” 心牙问出了所有人都在纠缠却始终没有结果的那个问题。 本来仿佛已经极为明了的事情,现在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挖断枯藤的岩牙,窥测在旁的智师,常年守候的老倔驴,还有杀人灭口的壮汉…… 一个小小地拾遗族,在不见天日地几千年里,积淀了多少黑暗和阴谋?成长了多少腐朽和背叛? 心牙不敢想。 自它问出这个问题后,他们五个人的对峙和提防,又仿佛换了一种方式。 彼此之间审视的目光,变得更加游移,有躲闪,也有嘲讽,有轻蔑,更有悲伤…… “这出戏,还要演下去?”魂园外响起了坤藏冷冷的声音。 少年人出现,最开心的是翩翩。 左翩翩像蝴蝶般奔向自己的同龄好友,像过去一样抓住坤藏的胳膊,靠了上去。 少女,往往都喜欢用类似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亲昵,特别是在人前感到孤独无依,又突然又故人来到的时候。 她们需要适当的触摸和倚靠。 在这种时候,稳重的坤藏比轻浮的阴之葭要靠得住,左翩翩突然萌生了这样的念头。 然而,这一次,坤藏并没有向往常那样略显腼腆地接受左翩翩的靠近,而是在左翩翩搂住自己胳膊的瞬间,忽然张开了怀抱。 左翩翩睁大了眼睛,却来不及阻止自己娇小的身躯,撞在了坤藏的胸口。 然后,她就被坤藏紧紧地拥抱住了。 坤藏的手在翩翩单薄的背上轻柔地摩挲了两下,他的脸庞挨近她的脸庞。 但是仍差一丝丝,并没有真正接触,不过温度已经发生了交织。 “交给我就好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坤藏吐出的气息吹拂着翩翩耳畔的秀发,她觉得浑身都没了力气。 然后,坤藏松开了那近乎窒息的怀抱,把翩翩拉到自己身侧。 但他的手却没有松开。 翩翩纤细的小手,被一双粗糙厚实的大手紧紧握住。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乖乖地站在那里,不敢挣脱,又有点紧张,忍不住用余光瞥了坤藏一眼,却发现这个跟过去不一样的男子,气场已经彻底发生了变化。 “七十二候?”坤藏饶有兴趣地向壮汉抛出一个突兀的问题。 “您明鉴。”壮汉的声音依然如鼠啮齿,阴森尖细。 “三月清明,二候,田鼠化鹑。鼠为阴类;鹑乃阳鸟。阳气盛则鼠化鹑,阴气盛则鹑复化为鼠……”坤藏口中所说,乃是春季七十二候的历书。 “在下悔春主人御下四候,贱名鼠为。”壮汉坦然承认道。 “只不知悔春主人何在?”坤藏的眼睛在吠牙等四人身上扫视着。 “主人自然是在的。”鼠为的回答等若不答,但没有人敢发笑。 坤藏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股萧瑟的杀意。 翩翩被他握住小手,更是觉得坤藏笑时耸动肩膀的颤动,一直传递到她的心里。 “我没有功夫与各位再把这出丑剧唱下去。”坤藏面色忽然冷峻到了极致,“毒腺在谁手里我也不关心……” 他审视着众人的神情,仿佛冥间的判官:“我来这里,有三件事。” “第一件,有人将赤炎功的秘密泄漏到了谷外,伐师大人已经被锦衣卫高手所杀……” 此言一出,场中最为激动的除了翩翩,居然是吠牙。他瞳孔急剧收缩,忍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驼背显得更加佝偻。 他在咳嗽的间隙,悄悄打量自己的义子,悲壮和欣慰的情感熊熊燃烧起来。 “第二件,智师居所失火,已成废墟……” “可阴之葭他们三人还在那儿……”心牙爆发出绝望的嘶吼,与平时的冷静判若两人。他怒视着智师秋知叶,想要讨个说法,却见秋知叶面上也闪过一丝讶异。 “很遗憾。”坤藏漠然地答道,“但我还有第三件事……”他闭上眼睛,沉默了少时,“刚才说的两件事,纵火者,杀人者,都是同一人,就在列位当中……” 这句话令所有人僵在当场,而坤藏的下一句话更让人毫无防备。 “我要杀了他……” 余音未尽,坤藏已经双剑出鞘,一黑一白两道闪现的剑光,化作流影,从人群中穿梭而过,直击目标。 翩翩甚至不知道坤藏何时松开了她的手,只眼前一花,坤藏就已经消失无踪。 包括秋知叶在内,都只通过皮肤上的掠过的一股寒意,方才感知到坤藏从身边穿行的事实。 这是秋水剑法中的“流水意”。 流水所至,无孔不可入,无隙不可透。坤藏仿佛虚化成丝丝水流,而人群只是僵硬的礁石,几乎毫无阻滞。 这是坤藏第一次展现出这样的修为。 然而,在坤藏动手之前,吠牙就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应对准备。 虽然他也看不清坤藏的身法,却依然用手中的双剑摆好了防御的姿态。 铛铛铛铛,连续四声金属交击的声音过后,坤藏由虚化实,站定在吠牙面前两尺之外。赤血、乌金双剑,一柄雪光莹莹,一柄黑沉幽幽,衬得他仿佛从虚空中穿梭然后陡然遁出的妖邪。 吠牙手中的双剑,虽然没有在赤血乌金的斩击下断掉,也留下了两道深约两分的斫口。 “很好,很好,你长大了。”吠牙悲怆的话语中,又带有真诚的赞赏。 “义父,你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害死伐师,还有大族长、菜伯、阴之葭……”坤藏的言语之中,全是凛然的正气,和亲人相残的无奈。 吠牙不答,眼神愈发冷酷坚定。他再次摆出獠牙合璧的起手式,虽然那两柄残缺不全的长剑以及只有形似的合璧剑式,在坤藏现在看来,真是极端的可怜可笑。 “义父,你的獠牙剑法根本未曾合一,这又是何必?”坤藏有些怜悯地说。 “何必?”吠牙自嘲道,“我当初又何必把你收留下来?把你养这么大?” 如果阴之葭在旁边,此时一定会说——所以大家都要被自己养的狗咬死吗?
“你现在武功大成,拾遗谷中再无人是你的敌手。但若说拼命,却还未必……”吠牙说话间,浑身的筋脉突然变色,仿佛一条条黑蛇,在周身飞速的蔓延。 他的眼睛里,不知何时已经充斥着满满的黑色水光。 “枯藤毒腺,是枯藤毒腺……”秋知叶最先喊叫出来,这种狂热,与当初魂树开花是他的疯魔状态如出一辙。 “咱们都是一帮虚伪戏子,演着这出无聊的戏码……拾遗谷中可曾有一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人……不错,毒腺是我盗走的,房子也是我安排族人烧的,这个肮脏龌龊的拾遗谷,早一天毁了便早一天好……”吠牙说着话,血脉中的黑色毒瘴已经遍布全身,然后随着他的呼吸,浓黑的雾气不断地从他体内喷吐出来,凝而不散,渐渐在身周形成一团团的烟幕。 “退后。”坤藏冷冷地说了两个字,然后率先后撤数步。 众人都赶紧远离,生怕被这毒瘴沾到。 吠牙冷笑一声:“枯藤毒腺,乃是其毒素的精华之源。万年积聚,方才得一两三钱二分,今天,却要用在尔等身上,实在可惜……这买卖要想划算,不如大家都不要活了吧,哈哈,哈哈哈……” 随着疯狂的笑声戛然而止,吠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原本已经呼吸而出的黑色毒雾,在这一息之间,化作数道黑色的毒龙,扭动着诡异的曲线,再次被吠牙吸进身体。他原本畸形佝偻的身躯,突然如皮球一般膨胀起来。 ——成大事者,至亲也可杀!坤藏,你做得很好,我很开心,我很开心啊…… 吠牙在心中狂喊着,而口中的笑声却越发癫狂,急速暴涨的身躯,眼看就要炸裂。 “不好……”坤藏刚来得及说出这两个字,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随着一声巨大的声响,吠牙整个人自爆开来,浑身的血rou化作漫天黑色邪魅的花雨,在魂园的中簌簌落下,把所有人都笼罩在内。 在那万分之一刹那,画面似乎定格。 ——秋知叶迎面冲向了吠牙自爆的原点,舒展着四肢去迎接尽可能多的毒素汁液,他面上居然带着疯狂的喜悦…… ——心牙拉起岩牙,再次施展出格挡秋知叶匕首时的奇异的步伐,往远处飞速退避…… ——张愁束手而立,和那些老弱病残的族人一样,懵懂地望向漫天即将落下的黑色雨滴,不知那代表着什么…… ——魂树上,有乌鸦发出无助的哀鸣,她的身下有一只刚刚破壳的晶莹鸦卵,毛茸茸的鸟喙刚刚探出来……而它的父亲,那只白眼睛的乌鸦,已经把击杀蒙古悍雕时霸气无比的急速提高到极致,发了疯似地往回赶。白疤,距离魂树,还有一百丈…… 坤藏淡定地再次虚化出流水之意,却发现左翩翩奋力挣脱了他紧握的手。 一道虚弱得几乎看不见的绵柔气壁,突然凭空出现,如同荒漠岩石中挤出的一片娇嫩绿叶,那么的弱不禁风,却又倔强得不可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