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琉璃的星月（百零四）
从普世价值观来解析，克丽丝和莱昂绝非善良的人，抑或是说魔法协会中不存在良善之辈也不乏妥当。 即使是艾萨克这样的热血少年，协会中异类中的异类，他的正义也只站在世间罕有的美少女一方。这种对大众与公理的不关心，与魔法师，或者说是内界的传统与教育是息息相关的。 虽然同样存在一定的规则和情面，但内界归根结底还是优胜劣汰、强者为尊的隐秘世界，对外界缺乏兴趣的同时，对生活在其中的人抱有优越感和同情心的缺失，此类的想法也是根深蒂固的。 处于完全不同层面的两个世界的人，很少能够产生感情上的共鸣，即便内界信条中明确提到了人人平等的内容，但这不正反映出了内界之人由来已久的自视高人一等的事实吗？ 所以当石破宣布这场伴随着死亡的攀登比赛开始的时候，两个年轻的魔法师并没有采取行动，既是因为各种潜藏的敌人和因素让他们顾虑重重，也是由于内心中缺乏对素不相识的人伸出援手的理由。 况且在内界中原本就存在一个不成文的戒律，那就是当普通人主动参与内界的纷争时，那么就将其视作内界之人加以对待。原本，对于不幸地卷入异常事件中的人们还存在怜悯，在提供完全出于责任感和自觉性的保护之后，要再三叮嘱其保守秘密，甚至干脆消除相关的记忆。可是如果自愿地加入自不量力的争夺当中，那么就不再有同情和保护的必要，根据具体情况将其视作生死由命的同伴、敌人、无关人士、可利用的棋子。当然，这也要视乎个人的心理和选择。 不过至少在两个年轻的魔法师眼中，那些被眼前的力量所迷惑、如同丧失理智的兽群般攀附在铁塔之上的人，不值得出手相助。 擅自加入到争先恐后的行列中也好，受到上方战斗的冲击而丧命也好，面对超乎想象的激烈场面而犹豫不决也好，既然是自身的决定，就要具备承担任何后果的觉悟，没有后悔或向别人求助的资格。 近乎冷酷的视线对钢铁建筑上进退两难的人们和摔落地面、惨死当场的尸体都没有过多的注意，接到会长调查真相的命令的他们，以第三方的旁观者立场，记录着在琉璃之光照耀下发生的一切。 可遗憾的是旁观者并非纯粹的机器，而是有血有rou的人类，在泛滥的感情难以抑制的时候，也会做出意气用事的行为。 比如说现在，克丽丝就阻挡在索菲亚的面前，试图制止这场毫无意义的争斗。 比她更快一步的是莱昂，他抢先挡下了射向罗恋的圣钉，倾注了裁决者的愤怒和神力的凶器，在雷与火的漩涡面前，只有被吞没的下场。 看着距离不足五米、和自己年纪仿若的美貌少女，从眼镜后充满知性的双眼中无法察觉对方的意图，但汹涌的魔法元素却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修女这两人的身份。 “魔法协会的人？共同隶属于十字圣堂，为什么阻止我杀死这个罪人？” “因为，很悲伤。” 索菲亚瞪大眼睛，满是难以理喻的不解。 “你也是，他也是，不觉得相互争斗的理由实在太愚蠢了吗？” 克丽丝尽量让自己的语调趋于平缓，但一股悲戚的色彩还是取代了空气中的冰冷和肃杀。 “因犯下过错而不停忏悔的人，因深仇大恨而即将犯下大罪的人，不觉得这样的两个人的争斗，其结果只有难以挽回的空虚和悔恨吗？而且你已经取得胜利了，这个人的性命对你来说也不是必要的吧？” 身后的莱昂一边探视着重伤昏迷的华夏人的情况，一边用极为粗暴的手法将深深嵌入身体的长钉拔出，然后用高温的火元素进行消毒，最后勉强用并不擅长的治疗魔法将伤口封住，虽然无法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但至少把命保住了。而在这一过程中，克丽丝没有回头看过一眼，好似刚才提议营救的人不是她一样，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修女，或者说她的往事和意志上。 “这里发生的，你们都听到看到了？” 立即意识到询问的对象是自己，克丽丝点头回应。 “那你应该能理解吧，那个人——” 指着被莱昂平放在地上的罗恋，索菲亚冷漠地断言： “渴望着死亡，而且不是平静的安息，是在受尽折磨之后的惨死。他因为无法饶恕的过去而无止境地自我厌恶着，在追求自灭的同时，祈盼上天能最大限度地降罪于自身。这样的人，活着根本只有痛苦，难道不应该早点让他解脱吗？” “很符合裁决者身份的说辞，但不觉得有些自大吗？” 克丽丝的语气平淡得让人分不出是在嘲讽还是在善意地提醒。 “没有人可以随意否定任何一个人生存的权利，他刚才为同伴不惜牺牲地拦住你，不正是他仍在努力地活下去的证明吗？人的一生中总要经历几次刻骨铭心的绝望和挫折，但勇敢地跨越过去才是人类之所以能够变得强大的根源……” 曾经经历过巨大痛苦和绝望的少女平静地诉说着，沉重而真实的气氛令索菲亚无法说出“什么都不明白的你在这里讲什么豪言壮语”这样的台词，有那么一瞬，修女非常明晰地感受到了，眼前的少女和自己很相像。 “或许有的人真的不能饶恕，他做出了让你痛苦一生的事情。可如果那个人另有苦衷，又或者和你的关系非比寻常，那是不是能够另当别论或从轻发落呢？谁也不能否认已然过去的苦难，可谁也必须承认充满着幸福的可能性的未来。为了不给未来蒙上一层驱之不去的阴影，此时冷静的思考一番才是最高明的做法。以宽容之心对待众生的修女，你意下如何呢？” 知道克丽丝是在用自身经历的感悟帮助迷途的少女，莱昂的心中又是怜惜又是自豪，自己的命中天女果然是最好的人。听到她有理有节的劝告，他更是感动地几乎要拍手喝彩，不过鉴于可能引起反作用，他克制这一冲动，只能从涨红的脸上观察出似要满溢而出的钦佩和爱慕之情。 但两位少女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激动，而是互不相让地直视着，先开口的是被言辞逼入绝境的索菲亚。 “一句宽恕就能结束了吗？由大罪而产生的无可宣泄的怨愤和悔恨，又该如何偿还？” 像是对罗恋，像是对撒姆，又像是对自己，索菲亚用严酷的口吻质问着。 “一味杀戮就能结束了吗？在圣主的允许下降生的生命所带来的恩赐，又该如何回报？” 用相同的格式，反问回去。克丽丝为不明身份的少年，不在场的羞愧父亲，难以释怀的修女，还有已经谅解了过往的自己，有力地反驳着。 十几秒、又似乎是几分钟的沉默显得尤为漫长，对峙的双方终于做出了回应。 “或许你是正确的，但就和躺在那里的人一样，对我来说毫无意义。要做的事情，不会有任何改变。” 作为裁决者、作为那个笨女人的女儿，索菲亚于情于理都无法做出“饶恕”这样不负责任的退让。她的意志、她的憎恶，早已如同亮出的圣钉般冰冷、锐利、坚固了。 “可以理解，人们从不是只遵循‘正确’的动物，更何况拥有力量的我们。最终，还是需要以‘力’服人。但是很感谢，你能听我这么长时间的啰嗦，有种自己被救赎的感觉，作为一位听人忏悔的修女，您很出色。” 克丽丝浅笑着，但释放出的魔力却和温和的语气相去甚远，在赋予系魔法的催促下，有什么东西从两人的中间破土而出。 那是，被赋予了进攻和防御两种特性、能够自主行动的、由水泥和土壤组成的、高达两米的人形傀儡。 裁决者和魔法师之间的战斗，即将在微妙的平衡被打破后即时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