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大麻雀
晋城，快要到了。 周将军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不太平的一路总要结束了。周将军乃是晋城刘汉元帅的押粮官。押粮官，自然比不得战场上冲锋陷阵的那些悍将门风光体面，却是那帮骄兵悍将不敢小觑的人。押粮官从来不是演义传奇里面那么无能——试问，谁敢把整个军队的补给线交给无能之辈的手里？若押送军粮的人是酒囊饭袋，那么根本用不着征战，那只队伍很快不会存在。此时周将军勒马在道路边，看着长如一条龙的运粮队伍，一百六十多辆小车慢慢的向前移动，一切按照他的预期有条不紊的运行，一点差错都没有。他押粮次数前后不下一百次，从来没有出过一次差错，这一次更不会有什么差错。他不在注视队伍，眼睛向着晋城的方向望去，穿过前面这条峡谷，再走五十里路就到了晋城。到了晋城，点了梁，缴了令就可以好好的乐呵乐呵。周将军仿佛看到了叠翠楼的霜雪，正盈盈举杯，盼着和自己一饮而尽。他又想起了霜雪的一双玉手，抚弄琴弦，灵巧变换，之后响起悦耳的琴声。他觉得自己好比就是那七弦琴，在霜雪的指尖下，欢快的呻吟。还有红罗帐里一夜春风几度想到这些，周将军的喉头动了一下——那美艳的场景，让他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回过神，他看到了队伍的最前端已经到了峡谷口，这是最后一处险地，不容得任何疏忽。周将军纵马上前，很快到了峡谷口，他踢了踢马肚子，战马听话的放慢了速度，慢慢走进了峡谷。峡谷狭长，走在里面有一种压抑的感觉。作为乱世的军人，没有人喜欢这种地形。周将军甚至想催促队伍加快速度，赶快穿越，好给心里一丝安全感。 很快，五里长的峡谷被走过了一半。平安无事，他心里长吁一口气，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这个念头还没有消失，一团阴影从天而落！周将军五指一紧，腰间的佩刀已经抽出一半。一旁的军士看到将军拔刀，也不由得警戒。 只有一名推车的民夫笑了起来：“将军这是要做什么？” 周将军心里一紧，抬眼望去，只见一只大雕在半空中滑翔而过，继而用力挥动双翅，消失不见。他心里暗骂一声，换到入鞘，庆幸只是虚惊一场。但仅仅是虚惊一场，也让他的额头冒汗——丢了军粮，杀头是小。但是那帮骄兵悍将因为自己丢了军粮而没有饭吃，还不知道闹出多大的事情。就算是以死谢罪，那帮人也不会放过自己的家人。他趁人不备，拭去额头的汗珠，正要前行，却听见一个颤巍巍的声音。 “饿呀！” 那声音不大，周将军却听得清清楚楚，甚至很多人听得清清楚楚。听到的人和周将军一起用目光追寻到声音的来源。峡谷的左边的顶端，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那句饿呀，正是他发出的。 迎着众人的眼光，小男孩并没有退却，张口说道：“给我一口粮食吧。” 周将军摇了摇头，这个年月，这样的人他见的多了。但是又能帮助几个呢？帮助第一个就要帮助第二个，有第二个就有第三个，粮食有限，可成千上万的灾民是无穷无尽的。他左右抓紧缰绳，对着押送粮草的队伍竭力吼道：“全速穿越峡谷。”周将军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大声，或是因为隐隐心里不安，或是掩盖对这个小男孩儿的歉疚。声音在峡谷之中回荡，军士民夫鼓足气力前进，没有人在理会这个小男孩。 “饿呀！”这次的声音零零散散，来自于不同的声音。周将军在次抬眼看，峡谷顶端的两面，零零散散现出数十个人的身影，他们直勾勾的看着车上的粮食，眼中射出饥饿的光芒，好比是荒原狼的目光。 灾民集聚！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周将军的心里弥漫开来，他几乎失声的连续吼道：“莫要一丝停留，快速过谷。” 军士民夫也都意识不妙，用尽十二分力气前进。周将军一面催促，一面观察峡谷上面，短短时间，峡谷上方站满了灾民，遮得日光也射不进许多来。见此情景他没有一丝犹疑，抽出佩刀，恶狠狠的瞪着上面，任马前行。 “饿呀！” “给我们以后粮食吧！” 一层层声浪铺开，峡谷内的每一个人被吵、被吓的六神无主，只好尽力埋头前行。过峡谷大半的时候，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周将军骂了几声，看到前行之路早就被乱世巨木挡住了，哪里能过得去。周将军暗叫一声不好，连连喝道：“急速掉头，撤出峡谷。”这峡谷大半处，刚刚好可以将一百六十多辆运梁车尽数装进来，是以放过了这么长的路。 话音刚落，一片巨响烟尘，只见方才之处，滚下无数巨石滚木，出谷之路立刻被封住。周将军当即下令：“众将士列队赢战。”一声令下，军士们大喝一声，挺枪、拔刀、每五人一组，背对而立将运梁车护在中间，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这是峡谷左端中央灾民散开，一人五尺身高，一脸白净，书生打扮，挺身而出。这人一现身，灾民禁声，整个峡谷鸦雀无声。 那人对着周将军微微欠身道：“见过将军。” 周将军知道这人是灾民首领，此刻危在旦夕，不敢造次，在马上拱了拱手而后道：“你是何人？” 那人道：“乱世荒年，在下早忘了自己的身世，他们都叫我大麻雀。” 周将军眉毛一挑，尽是疑问：“大麻雀？” 那人微微一笑道：“没错。麻雀性喜群居，一两个是不能独活的，只能抱团取暖。它和人一样都是靠着粮食存活。只求一顿饱餐便足矣。却也是最可怜的动物，无所依靠，只能吃人漏掉的麦粒，最是普通常见。这年月，珍禽异兽消失不见，只有大麻雀还在苟延残喘。兵荒马乱，除了将军这般才俊能获得潇洒自在，一个又一个的灾民不就是一只只大麻雀吗？所以他们叫我大麻雀。” 大麻雀说的平平淡淡，周将军却感到一阵寒意。大麻雀仍要继续往下说，却被他打断道：“不管你是谁，今日周某人向你借条路，让我们回了晋城，定当重谢。” 听了周将军的话，大麻雀嘿嘿的笑了，仿佛是看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他不顾周将军铁青的脸笑了一阵才停住，说道：“将军说笑了。我等将要饿死之人，放着眼前白花花的粮食不要，却还要苦等那莫须有的重谢。若我与将军对调，此时此刻，将军肯放我过去吗？” 周将军道：“此地离晋城不过五十里，尔等强抢军粮即便得手，恐怕不等煮食，便会被大军围剿。非是周某人小气，我也是替你们着想。若大军铁骑杀到，不会像我一样平心静气的和你理论。今日所在之人，恐怕没有一个能够留得性命。届时血流成河，怕也不是你想要的。不如放我过去，我送军粮回城，而后奉上礼物，一举两得，也不伤和气。” 大麻雀一言不发，静静听着周将军往下说，直到他说完，大麻雀依旧静静不发一言。周将军只当是说动了他，又是一拱手道：“如此多谢了。” 见大麻雀不做声，周将军恐他返回立刻下令起身，军士收了兵器刚要启动，大麻雀一脸笑意道：“将军且慢，我还有话说。” 周将军仰面问道：“有话请讲。” 大麻雀道：“我等在此费了许多力气，才留得住将军。这些辛苦，难道都是白费的吗？” 周将军道：“自然不是。你要是放心不下，可让人随我一同进城，取谢礼来。” 大麻雀冷笑一声：“将军当我是三岁小孩么，要来便来要走边走。还说这等笑话欺我，若是让人跟你进了城，给与不给，还不是你做主，哪里容得下我们一句话。” 周将军敢道不妙，说道：“依你的意思要如何是好？” 大麻雀道：“既然来了，那就全都留下！”说完不待周将军反应，右臂一挥，峡谷两段飞石如雨。周将军大喝一声：“举盾！”众军士将盾牌高高举起，抵挡山上飞石，只听见乒乒乓乓，骤雨狂沙一般，声音不断。那推车挑担的民夫，见势不妙，纷纷避开，躲在山壁角落处，躲避飞石。 大麻雀冷眼看着谷中，看那些军士缩在盾牌之后，对灾民下令道：“杀。”身旁闪出数十人，手持绳钩，摇臂将绳钩扔出，勾住对面山壁，纵身跃下。又见峡谷两端，大批灾民，手中举着出头木棍，口中喊杀，冲进峡谷，见人就打。 周将军恶狠狠等了大麻雀一眼，眼中像要喷出火一般，这条路他走了无数次，万万没有想到，今日会在晋城不远处被一群流寇灾民打劫军粮。但见山上荡下一个人来，他拍马迎上，一刀下去，将那人砍下来，不防鲜血溅出喷在脸上。